第六章
「……原来婆婆已经听说了?」江氏把耳朵竖得高高的。
老太君啜了一口参茶。「嗯,前些日子让奴才送几样砚哥儿喜欢的小玩意儿过去,偶然之间听到那儿的婢女聊起来,便留了心,前前后后又打听了几回,才知那位姑娘在路上遇到歹人,还被刺了一刀,凤哥儿正好路过,便赶紧送去六安堂,最后还把人接进府里,到今天为止,已经都半个月了。」
「媳妇儿前两天让婢女拿了亲手做的衣服去给砚哥儿试一下尺寸合不合,也听说了关于那位姑娘的事,只是不知是何身分,竟然特地接进将军府来就近照料,该不会是看上眼了?」林氏不禁这么猜测。
江氏一脸不以为然。「听说是个浣衣女,就算看上了,也只能是妾。」
「说得也是。」林氏理所当然地回道。
「我又问了大管事,才知那位姑娘就是砚哥儿失踪当时救了他的恩人,这回她出了事,受了重伤,身边又无人可以照料,凤哥儿才会让她住进府里,也算是报答恩情……」老太君脸上看不出喜恶,只是陈述事实,不过提起长孙的为人,又露出慈祥宠爱的笑容。「凤哥儿就是重情重义,别人对他有恩,他定会加倍回报人家,会这么做也并不令人意外。」
听了这番话,两位媳妇儿纷纷地点头。
「是应该报恩没错,可也没必要接进自己府里,给她一笔银子,或是找几个人去照料不就得了。」说完,江氏顺手拈了块糕点来吃。
林氏眼珠子转了转,慎重起见地问!「婆婆可曾问过大管事,凤哥儿对那位姑娘的态度如何?」
明白二房媳妇儿在暗示什么,老太君点了点银白的螓首。「自然是问了,只说那位姑娘住进府里之后,只让丫鬟照顾,凤哥儿不曾亲自去探望。」
「那就表示没别的意思,只是为了报恩。」林氏笑说。
老太君叹了口气。「其实凤哥儿若要收来做妾,我倒是不反对,他身边总要有个女人伺候,只要清清白白就好。」
「那也得看凤哥儿有没有那个意思,看这个情况,似乎也不太在意。」江氏喝了口茶。「就不知那位姑娘会住上多久?」
「多半是要等到伤势痊愈,问了大管事,他也说不出个准,总之这事就先搁着吧。」老太君已经不太关心那位姑娘的事了。
婆婆都这么说了,两个媳妇儿便聊起其他家务事。
她们却不知秦凤戈是故意这么做的,表面上和婉瑛保持距离,背地里则让砚哥儿去和她培养感情,计划最后再奏请皇上赐婚,到那时木已成舟,就算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另一方面,在将军府这一边,砚哥儿和婉瑛已经相处一段时日,也相当熟稔,奶娘没有带他来,他还会硬拉着奶娘要去找婉瑛。
奶娘喘着气说:「小少爷,慢一点!」
「咿呀……」小小人儿走路一扭一扭的,就是不肯放慢速度,自然落个扑倒在地的下场。「呜……哇……」
「有没有摔伤了?」奶娘赶紧扶起小主子检查手脚。
砚哥儿噙着两泡可怜兮兮的眼泪,哭声震天,不过还是指着前面,就是要去找婉瑛不可。
「好好好,咱们去找婉儿姑娘……」奶娘只好抱着他走。
于是,他的哭声就这么一路传到婉瑛房门口,把正在午睡的婉瑛给吵醒,不用张开眼睛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听到哭声的瘦高丫鬟赶忙出来应门。「小少爷怎么了?」
「方才在外头跌了一跤。」奶娘回道。
不想再被人抱着,砚哥儿从奶娘身上蹭到地面,一面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一面往里头走。
婉瑛听到丫鬟和奶娘的对话,从躺改成了坐,虽然下床走动的时间多了,不过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动作还是不能太大。
找到要找的人了,砚哥儿一把扑到床沿。
「跌倒了吗?有没有自己爬起来?」婉瑛检查他的小手,又揉了揉他的膝盖,左看右看。「还有哪里痛痛?」
砚哥儿攀住床沿,想要爬到上头去。
见状,圆脸丫鬟试图阻止,就怕会撞到婉瑛的伤口,不过他根本不予理会,实在拗不过小少爷,只好抱他上去。
虽然才一岁多,砚哥儿的个头已经比同龄的孩子壮些,也很有力气,直往婉瑛怀里钻,让她忙着闪躲,以免碰到伤口了。
她又笑又叫。「不要一直挤过来……救命……」
以为是在跟他玩,他马上破涕为笑,用全身的重量扑过去。
「哇!」婉瑛想不到会被个小娃儿压倒。
砚哥儿坐在她身上,笑得好开心。「咯咯……」
「快来救我……」她似真似假地叫着。
奶娘和丫鬟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
待笑够了,婉瑛不禁搂着怀中的小小身躯,她真的很喜欢砚哥儿,打从心底愿意当他的娘,否则当初捡到他时,就不会想万一找不到他的亲人,就要收留他,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依照自己的方式扶养长大。
可是婉瑛现在却担心自己的能力不够,要当人家的后母,不光只是爱,还要教他,要是太严太凶,别人会说她虐待前妻的孩子,要是袖手不管,可又违背自己的良心,她真的能扮演好这个角色吗?
「不管遇到任何事,只要做你自己就够了。」
父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彷佛是在提醒婉瑛不要忘了原本的自己,该有的原则就要保持下去,不要因为别人的看法而动摇,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可不容易,她实在不确定能不能做得到。
唉!要是真的嫁入将军府,要面对的挑战可不少。
【第十二章】
又过了半个月,已经是四月的尾声了。
婉瑛在将军府住了一个月,也慢慢地放开,不再像之前那么拘束。
这天,纪大夫又来帮她换药,虽然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不过那一刀刺得深,导致元气大伤,至少要再调养两个月,才算完全康复。
待对方离去之后,她不禁考虑是否该回大杂院了,可是回去之后,浣衣的工作又还不能做,陶大娘还得分神照顾自己,也会给其他人增添麻烦,想了又想,只好厚着脸皮继续住下去。
「可以到外面走一走吗?我保证不会走太远的。」之前活动的范围只限屋内,婉瑛忍不住提出要求。
两个丫鬟心想只是在附近走走,不至于让病人太劳累,于是答应了。
婉瑛像被放出笼子的鸟,站在廊下,抬头看着宽阔的蔚蓝天空。
「还是外面的空气好……」她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于是张开双臂,深深地吸了口气,能够活着,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知晓婉瑛在房里关了一个月,铁定是闷坏了,瘦高丫鬟于是提议。「姑娘可以走到前面赏赏花。」
「好。」婉瑛接受她的建议。
于是,她步出廊下,来到几步远的小花园,看着四周的花花草草,婉瑛不禁又忆起受伤那一天,在灵魂出窍的情况之下见到过世的父母,若他们没有及时出现,她可能再也回不来,她真是不孝,让他们死后还为自己的事担心。
她以后会好好地照顾自己,绝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咳。」
冷不防的,一个清嗓子的声响将婉瑛的思绪拉回来,不禁偏头看着有些眼生,穿着青色交领右衽袍服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来岁、单眼皮,唇上和下巴都蓄了短胡,身材不胖也不瘦,让她特别注意的是对方嘴唇很薄,嘴角始终往上扬高,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让她马上联想到「笑面虎」这三个字。
婉瑛还在想他是谁,已经有人说出答案了。
就见两个丫鬓朝对方见礼。「大管事!」
「嗯。」大管事两手背在身后,嘴角的弧度不变。
她也礼貌地回应。「原来是大管事,这段日子有劳你们照顾了。」
「婉儿姑娘住得还习惯吗?」他关切地问。
「很好,谢谢关心。」她点头。
大管事依旧衔着笑意。「伤势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婉瑛有问必答。
「将军公务繁忙,一直未能前来探望,婉儿姑娘若是有话要鄙人代为转达,但说无妨。」他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说。
「小女子只有感激,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多谢大管事的好意。」就算真的有话要说,也要当着秦凤戈的面,不方便让别人来传话,男女有别的道理,婉瑛还是懂的,更何况万一传错了话,不就误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