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杀了它（3）
客厅里空无一人，那个女孩不见了。不，对了，她叫红影。
红影不见了，他抬起眼睛四处找，又看看地面，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惊慌，并且瞬间膨胀：那把刀，那把厚重的斩骨刀，也不见了！他隐隐肯定地感到，她就在这里，不在一楼就是二楼。啊，二楼！他放下盘子飞快冲上楼梯，心里很不对劲：难道和胡通宝说得一样？站到二楼过道一扭头，他看到过道尽头有一扇和一楼厨房过道尽头一样的小方窗，有光从外面透进来，一个红色身影背对他站在光里，手里拿着那把刀。是红影，她把胡通宝和他儿子堵在小方窗的下面动弹不得。胡通宝眼里满是绝望，抱紧一直颤抖不停的儿子。他看到了站在红影背后的庄笑阳，他整整比她高一个头，立刻大声叫道：“杀了它，混蛋！现在杀了它还来得及！”
庄笑阳手足无措慌乱地站在那里。
出乎意料地，红影弯腰缓缓放下那把刀，一步步向后退去：“我要吃黑胡椒粉红酒煎牛排。”
还是红影的声音，胡豆却在那一刻大哭出声。红影转过身，庄笑阳看到了她眼里空洞的目光，还有嘴角一丝渴盼美味的笑意，透着马上就能吃到的笃定，好象在说不论用什么方法，她都一定要吃到，也一定能吃到。正在愣神的当儿，胡通宝却极缓地从地上爬起来，跨过儿子向前走出一步，突然一把抓起地上的刀飞快地向红影冲来，嘴里玩命地大叫着：“我劈死你！”庄笑阳惊呆了，正准备上前扯一把红影，却发现她突然停下脚步，脸上的笑意更笃定了。只见胡通宝脚下一个踉跄，重重地扑倒在地，但刀还紧紧地抓在手上。
“劈死你，我劈死你！”他绝望挣扎着，却象被什么重物压住似地怎么也爬不起来。
“爸爸！”胡豆扑到胡通宝身边，可怜巴巴地叫着，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红影越过庄笑阳向楼梯走去，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瞬间传递给他一种瘦骨嶙峋的冰冷。他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地跟上她的脚步，边走边下意识地去看倒在地上的父子俩，直到楼梯道的墙壁挡住他的视线。收回目光时，眼前依然晃动着胡豆哭得满脸的鼻涕眼泪和从小方窗透进来投射在他们身后的光。他知道他在害怕，除了手里的冰冷，还有昏暗的楼道和定格在脑海里胡通宝父子俩绝望的眼神。
“庄笑阳，只有你才能杀了它！”过道里突然传来胡通宝长长凄利的吼声。
庄笑阳被红影拖住的手抖了一下，禁不住去看她的侧脸。她没有回头看他，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不紧不慢地和他一起坐到饭桌旁边。
“你，不是要跟我回家吗？”他壮起胆子一咬牙问道。
“我要吃黑胡椒粉红酒煎牛排。”她依然看着前面。
“那……我回家了。”他说着站起身。
她的手一下抓紧了，抬起头来看他，眼珠动也不动：“我做错什么了吗？”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是乔丽芬在说话。是啊，他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又为什么要带她回家。他有什么理由吗？丽芬又有什么理由吗？她为什么要怀疑我有别的女人？可如果他把红影带回去，她就更该怀疑了。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回过家，他突然明白过来她也许不是不再爱他了，而是不再信任，不再对他有安全感。他走不动了，却又比任何时候都想回去，回到那个一室一厅的小窝。天下没有比再挽回爱人的信任更艰难的事，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还盯着他。
这时他们听到楼梯响，胡通宝一手提着刀一手牵着儿子，低着头，脚步拖沓地拐进厨房。胡豆一扭头，在拐进厨房的前一秒钟向他们瞟了一眼。一会儿厨房里就有了响动。红影立刻象被这声音刺激了，一下变得渴望和兴奋起来，脸上充满食欲。等到有牛肉的香气飘出来时，她简直就是眉飞色舞了，身体前倾，双手焦急地抓着桌子边沿，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来划去。果然是黑胡椒粉红酒煎牛排，摆在漂亮的瓷盘里，边沿架着刀叉，被孩子托着送到红影面前，毕恭毕敬，战战兢兢。他把牛排放下，红影立刻抓起刀叉没命地大吃起来，再也不看别人一眼。盘子被刀叉划出很响的声音，油汁挂了满嘴。看着她的吃相，庄笑阳惊呆了，怎么也不能跟她瘦弱的样子联系到一起，还有开始时对她的印象。这时，他感觉到胡通宝的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抬头，就看到他笔直地站在对面，低声地咬牙切齿地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只有你才能杀了它。”
他小心翼翼地闪一下目光看了看红影，红影还在投入地吃她的牛排，根本没注意到这个细节。等到再看时，他已经闭紧嘴巴，恢复成木乃伊一样的表情，直到红影满意地放下刀叉。
“啊，终于可以睡觉去了。”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是的，王后。”胡通宝低低地拖长声音，“我带你上楼，你可以睡胡豆的房间。”
红影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安排，跟在胡通宝后面上楼去了。胡豆上前收盘子，庄笑阳看到他在颤抖。
“你怎么了，胡豆？”他并不想这么做，却还是忍不住问了。
“它不是红影，它是王后。”胡豆声音低低地说道，端起盘子走了。
他看到他的身子瘦小而又无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怜悯有点可怕，它会害了自己。这个孩子，他和自己在街上公园看到的孩子完全不一样，他清楚地记得他说出那个谜语时脸上象通灵的表情。厨房里有一会儿没有声音，客厅里没有一个人，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拎起包，弓着腰向门口退去，他要离开这个这里。这里的气氛太诡异，他觉得自己已经掉进一个漩涡，再不走会被越来越深地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