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与鸦之墓 第152章 玄君阳
我们构造神明、我们畏惧神明、我们信仰神明,只因我们看不见神明。
——怀特·克罗
“你认真的?”隔着桌子探身过去,玄君阳伸手摸了摸简·格雷的额头,“你竟然信这个?”
“哎哟,”用力推掉玄君阳的手,简·格雷气鼓鼓地指着桌上的书,“这可是我们家历代研究翻译才得以留下的译本,怎么会是假的呢!”
低头看着译本发黄的封面,白孤跟着读了出来。
“《AGNOSTOSTHEOS》”
摇了摇头,玄君阳站起身往书桌边走去。
“为什么会起这样一个名字?”白孤扭头向简·格雷问道。
简·格雷坐了下来:“那是未被人们所知晓的神明之名,但我的祖父认为未识之神绝非特定而唯一,他们一定是真正超越了人们的认知、超越了那些形而上的猜测的存在。”
白孤点了点,他无法断言世上是否真的存在神灵,哲学的基本任务可不是探讨世上是否真的有神明。
“那一定是骗人的,”站在桌边的玄君阳似看非看地翻着手里的书,“连世上是否有神都无从考证,就已经开始研究未曾被发现的神明……这种书简直荒谬!”
“他怎么变得这么激动?”看着玄君阳微微发颤的捻书的手,简·格雷不解地看着白孤。
白孤没有说话,当玄君阳变得激动的时候,他是从来不多加询问与干涉的。
玄君阳没有搭腔,只是合上了手里的书,快步走到了茶几这边:“我应该问问你书里写的是什么再下论断。”
简翻开有些松散的装订集:“是针对原书内容的译文以及批注。”
随意地翻看了几页,玄君阳继续问道:“那跟我们的毕业有什么关系?”
“亏你还是个学历史的,”撅了噘嘴,简扭头看向白孤,“难道你们就不希望去考证一下么?”
白孤苦笑了一下,他并怎样的喜爱探险。
“难道玄君阳你也不想吗?”见白孤似乎没有高昂的兴致,简又看向玄君阳,“依我看,你这种人是必然不信神的,难道你就不想考证一下这本书的内容是否属实么?如果真是假的,你便可以来尽情批判我,我全然接受。”
玄君阳粗略地看着装订集上的文字。
“时间的另一侧,矗立着观测之人。”
“环洋之神luphanes,于想象中诞生的虚无胚胎。hicsuntdragones,翻腾着畸形的龙之衍生。”
“什么乱七八糟的,”皱了皱眉头,玄君阳抬眼看着简·格雷,“我觉得我很有必要来推翻这不切实际的臆想,你确定你的祖上没有精神病病例?”
简·格雷冲着玄君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只不过,到时候如果证明这书绝非真实,岂不是葬送了你们格雷家族几百年来的苦苦研究?”抬眼看了看简·格雷,脸上露出戏谑的神色,“你们家除了这书,还有别的拿得出手的研究吧?”
“这你自然不用担心,”骄傲地扬起脑袋,简·格雷笑了笑,“别看我并不醉心于研究,我的家族可世世代代都是百科全书式的人物。我们家族研究炼金术的时候,你们的祖先可能还在一心想着考取功名而不中呢!”
“那你就是想说你的家族研究颇丰,被推翻其中这小小的译本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呗。”看着简·格雷的样子,玄君阳又坐回到沙发上。
“但是这译本却是最为珍贵的研究,”简看了看坐在一边沉默的白孤,“我一定要嫁给位出色的学者,把家族的成果继续传承下去。”
“那也得先证明这书所言非虚才行,”说着,玄君阳看了看白孤背后的大窗,“雨好像停了一些,我先走了。”
“你去哪啊?”看着玄君阳往门外走去,白孤向他问道。
“跟克劳福特小姐约会,早就定下的,”说着,走到门边的玄君阳回头看了看白孤,“当然了,如果雨不停,我也就不会去了。”
说完,伴随着楼梯发出的“踢踢踏踏”的声音,玄君阳走了出去。
摇着头笑了笑,白孤站起身来:“看样子今晚不用给他准备晚饭了。”
“那我可以在这儿吃晚饭吗?”傻乎乎地冲白孤笑起来,简·格雷恳求道。
“当然可以。”
看着白孤走到桌边的背影,简·格雷问道:“我只是不明白,你这样的大少爷,怎么会做饭呢?”
“我父亲常年不在家,偷着学的,”说着,白孤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第一次见我做饭的时候就问过这问题了,怎么又问?”
“我问过吗?”眨了眨眼睛,简·格雷躺到沙发上,“可能是忘了吧!”
背对着简,白孤微微一笑。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就这样娶了简·格雷也未尝不可,毕竟他也很喜欢这姑娘。有一间屋子,有一样工作,有喜欢的事情,有一个这样好的妻子,还有什么别的好求呢——只是不知道简对自己又是揣着怎样的情感了。
“白孤,”白孤身后的简继续问着他,“刚才玄君阳为什么生气呢?”
听见简的问题,白孤沉默了。
他从窗边瞥见了玄君阳的身影。
许久之后,他伸手揉了揉自己因为少白头导致的灰白而杂乱的头发:“谁知道呢。”
……
不相信神明,永远都不会相信神明。
这是玄君阳留在心底的话语。
若问为何,并无其他原因——玄家人丁绝非兴旺,仿佛诅咒一般。玄君阳的母亲因体弱积病而死;玄君阳最小的妹妹死于风寒不治,学医的二弟不仅不能救治家人,更无法自医——他死在了街上,被人开枪打死的。
玄君阳看惯了死亡,看惯了死亡的模样、死亡的形式,也看惯了人们面对死亡时最后的表情。他的母亲,天生那样秀丽端庄的一位夫人,死时却双目凹陷、神情恐惧非常;他的二弟,那样无畏的一个人,死的时候竟尿了裤子。
玄君阳绝不会相信世间有神明,至少不会相信有善神。若真有救苦救难之人、真有普度众生之客,至少他的家里能少死几个人。为家操持的妇道人家、天真烂漫的无辜孩童、势争真理的爱国青年,没有一个是该死的。
至于因果,更是狗屁不通的道理。天晓得是哪个世纪、哪个朝代、哪位白家先人做的如此勾当要报应到这代子孙身上,又凭什么报应到这代子孙身上。若这种残忍的循环也是神明的规矩,那玄君阳就更能确信人们信仰的东西绝非善类。
玄君阳不想死,他不知道是怎样的感受让每一个死去的人都面露惊惶,但死亡的到来绝对不是令人喜悦的事情。况且,一想到死后可能要去向的是那样令人作呕的虚假崇拜创造的世界,他就更加不希望死亡降临到自己身上。
这样想着,加快脚步的他踩起地上的积水,溅到了自己的鞋子与裤腿上。他并不在意,只是一味地加快脚步,希望甩脱记忆中家人留给自己的难以抹除的记忆。
“玄君阳那样的痛恨神明,是因为他的人生从来没有幸运降临过吧。”
……
“你那本书,我很喜欢。”夜晚转眼降临,白孤坐在餐桌一边,冲简·格雷说道。
“嗯?”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白孤,简太过于专注于盘子里的食物而没有听清他的话。她很惊讶,中国的烹饪技巧、对食材的利用、对味道的把控都高超得令人咋舌,她不知道是该赞美白孤还是赞美中国,或者二者皆是。
“我说,我很喜欢你的那本书。”白孤吃东西快,吃的也少。所以此时他只是干坐在简·格雷的对面,什么都没动。
“哦,”点了点头,简擦擦嘴巴,“那你可比玄君阳有品味多了。从他对待神秘未知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他一定是个缺乏浪漫情调的人。”
垂眼笑了笑,白孤回答着她:“玄君阳的人生也艰难的。”
“她父母也死掉了么?”
“哦,抱歉。”虽然是简·格雷主动提起,但白孤还是很不好意思向她皱了皱眉。
“这没什么,人总是要死的,”耸了耸肩,简·格雷吃完了,“只不过他们已经消失在我的记忆中长达十年之久了。”
“他们是……”
“因为那个书,”指了指茶几,简·格雷说着,“他们认为错过了时机就再也无法追回,所以冒着毒气和枪炮的威胁往大陆上去,就失踪了。”
点了点头,白孤看着简·格雷那满不在乎的神情,很难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是怎样度过这十年的。
“要喝茶么?”见简·格雷吃完了饭,白狐问道。
“可以,不过我还是喜欢加奶。”就喝茶是否要加牛奶这个问题,玄君阳也跟格雷女士发生过激烈的争辩。简认为喝茶加牛奶是英国的传统,茶来到英国就应该因地制宜;而玄君阳则认为在茶里加牛奶简直就是脑子有问题的行为,不光破坏了茶原有的或浓淡或浓郁的香气,还会增出新的令人烦恼的味道。
白孤点了点头:“好啊。”他并不在意加奶还是不加奶的问题,他从小就是这样,尊重每个人的选择,尽可能地满足每个人对他的需要。
“那太好了,”简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沙发上,像小猫一样蜷了起来,“如果你肯迁就我,我就多给你讲讲这书里有趣的故事。”
灯光并不怎样的明亮,但简的面容却正因为灯光的明灭而变得柔和朦胧,令人忍不住想要亲吻。
白孤笑了起来。
“希望玄君阳晚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