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与鸦之墓 第156章 心愿
我们有多渴望永恒,就有多惧怕消逝。
——首语
那是什么感觉……
仿佛被抛上天空,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在撞击下化为一摊血水,连骨的碎屑都吸收殆尽。即使是这样的感触,却并不痛苦、也不觉得恐惧,好像被蚊子吸食血液时会被麻醉,事后产生的瘙痒。
那是一片漆黑的虚无。
身后传来低沉的喘息,令玄君阳忍不住回头看去。
因为是一片漆黑,因为自身已经化为了碎屑,他并不知晓那隐身于黑暗中的所在是什么,只是有一对翅膀在黑暗中扇动着,有时候会因为眼睛的片刻适应而展露一丝踪迹,更多的是感觉到吹向自己脸颊的丝丝流风。
那是什么?
玄君阳皱紧眉头,感受着眼前的不明所以的事物。
并没有感到什么威胁,只是觉得那东西在向自己传达着什么。
不知道,不理解。
忽然,黑暗中睁开了一双眼睛。一只红得如同雨后玫瑰的花瓣般鲜红艳丽,一只紫得却像腐坏囊肿内的脓液般令人厌恶。
随着那双眼睛一同醒来的,是玄君阳的情感。
仿佛已隔多年,但再次被感受、被察觉时,却依然鲜明得好似重现昨日的情形——那是恐惧,令玄君阳的心好像被无形的魔爪紧紧握住,令他的心好像被无形的铜柱猛烈撞击。
巨大的眼睛仿佛俯视苍蝇一般看着玄君阳,令他再次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自己的弟弟、自己的小妹。他们死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感觉么?面对着未知的死亡,他们也有这种被命运、被疾病、被自己内心的神明所蔑视、所戏弄的感觉么?
好像面对着一片阴云密布的宽阔海域,站在沙滩上的玄君阳眼睁睁地看着那对眼睛如同自地平线而来的黑色波涛般向自己眼前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君阳!”
“呃!”
被呼声与摇晃所惊醒,玄君阳猛地睁开眼睛,发现白孤正蹲在自己身边。
“啊……”扭头看了看周围,玄君阳才意识到自己正像个醉汉一样倒在书桌边。而白孤一定是因为自己撞在了桌子上才循声而来。
“你没事儿吧?”将玄君阳扶起来,白孤向他问道。
摇了摇头,玄君阳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倒在地上,只记得自己正盯着那丑陋的雕像,端详之际忽然感觉脑袋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随即自己便被浸入了那一片黑暗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昏倒在了桌边的事实。
重新坐回沙发,玄君阳尴尬地笑了笑:“也许是还没有从那次旅行的疲惫里缓过来吧。”
白孤皱了皱眉头,从冰岛会到伦敦已经三天,玄君阳没有道理还如此虚弱。何况他本来就不是这么容易疲惫的人,要说虚弱,倒是白孤更应该倒在桌子边才对。只是他现在因为简·格雷的表白而思虑重重,大脑陷入高度的清醒运作,完全没有昏沉和眩晕的机会。
“没事儿就好,”白孤看了看摆在书桌上的那个雕塑,“你要是讨厌那个东西,就摆在我屋子里吧。”
玄君阳抬头看了看白孤,他惊讶于白孤为何一眼就看出了他对那个雕塑的厌恶,也许是因为回英国的船上自己有意无意地提起过,也可能是白孤本就能够这样简单而清楚地洞察人心。
“没关系,”玄君阳扭头看着桌上的雕塑,“直到现在都还没搞明白这东西的信息,我实在不想就这样罢手。”
“再说,这东西摆在一个哲学家屋里也没什么用吧?”接着,玄君阳看向白孤,“你现在不应该专注于更加棘手的事情么?”
听到玄君阳的话,白孤挠了挠头发:“你别说,这事儿还真的棘手。我得再回屋好好想想。”
说着,白孤转身往外走出去。
看着白孤转身的背影,玄君阳忽然又补了一句。
“我如果是你,就不会总是这样犹豫。”
没有回头,白孤耸了耸肩,就当作是对玄君阳的回应了。
待白孤走出房间,玄君阳又重新将目光聚集在了那个该死的雕像上。他感觉自己的内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发生转变,就好像常年虚弱的人从清晨的一个喷嚏里就能察觉到感冒的到来,但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真是讨厌。”说着,他搬起椅子坐到了雕像面前,又伸手取来桌子上的厚厚的历史资料。
“怎么回事……”
……
玄君阳是怎么了?
白孤走在通往自己房间的走廊里。这条走廊本不过几步,但却仿佛因为白孤的思虑而拉长了起来。
脚步慢慢停下,白孤站在漆黑一片的走廊里。
其实他也能感受到,自从与简·格雷带来那个雕像之后,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变了味道。且不说现在伦敦的家中,就是早在木屋休憩的几日、在海上的归途中,他都能感觉到一种从来未有过的异样。如果硬要描述,大概就是老家的大宅邸闹鬼时,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摸不着,也依然能够感觉到阴影之中、烛影之下时时流窜着令人心神不安的流亡的精怪。就是这样的感觉。
想到这儿,白孤不禁打了个冷战。但随后又想到,自己与玄君阳已经离乡三年有余,即使是从家中带来的鬼,估计也早就被伦敦教徒们日夜的祷告给度走了。若是来自不列颠的什么鬼怪,那实在没有什么可怕之处,倒不如开膛手杰克更摄人心魂。
这样想着,白孤笑了笑,迈步走进自己的屋里。
忽然,一个白色的身影蓦地出现在白孤眼中,令他整个人都为之一振。
是英国的鬼魂!是英国的鬼魂!
这样想着,白孤急促地喘了几下,但随即又借着那边的烛光看清了那白色的身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毕竟没有什么鬼魂会有闲暇将自己的头发盘在脑后,也没有什么鬼魂会兴味十足地站在一个哲学研究者的桌边翻阅他厚得令人生畏的书籍。
“简……”
叹了口气,白孤冲那个穿着白色睡衣的身影说道。
听到了白孤的声音,简·格雷回头,冲他调皮地笑了笑。
“你怎么又回来了?”说着,松弛下来的白孤向她走过去,他感觉到身上因为瞬间的恐惧发热而出了一层薄汗,“你这样子,吓到了我的心脏。”
“我怕你生我的气,所以又来看看你。”简有白孤家的钥匙,所以蹑足潜踪地溜进来,只要不把那个木质楼梯踩得吱扭作响,白孤跟玄君阳是绝对不会察觉的。
“要说生气,倒是你看上去更生气才是,”白孤走到她的面前,尴尬地笑了笑,“看样子不管哪个国家的姑娘都不会把仇留到明天的。”
“我不是来报仇的!”听到白孤的话,简踮起脚来反驳道。
“我知道,”白孤微笑了一下,示意简去沙发那边坐,“坐吧,站着多累。”
“你刚刚去玄君阳房间干什么?”
“没事,他夜以继日地研究,困得睡倒在桌子边了。”
“这一点也不像玄君阳,”简撇了撇嘴,“他竟然会为了研究一个雕像而茶饭不想。”
“毕竟那是最喜欢和他拌嘴的简·格雷家的传世研究,如果能推翻,那就能好好地压你一头。”白孤笑了笑,他的微笑在不明亮的光的笼罩里仿佛抹上一丝虚弱的感觉。
“哼,”简·格雷抱起肩膀,“我还要嫌他占用我的雕像,影响我的研究呢!”
“不过啊,简,”听着简·格雷赌气一样的发言,白孤忽然想到了玄君阳的话,“你今天为什么说那样的话?”
听到白孤毫无铺垫地就转到了这个话题,简的脸微微红了一下。
“那个……”
低下头去,简看着桌面,嗫嚅起来。
“如果你是因为我救了你,想要还我的人情,就还是算了,”白孤摆了摆手,“就算在中国,这种方式也已经很愚蠢了。”
“怎么可能,”简·格雷争辩道,“我才不会因为什么人救了我的命就用身体去报答他,那跟娼妓有什么区别。”
看着简·格雷焦急辩解的模样,白孤倒是忽然松了口气。至少他不需要为了救人而背上过重的恩情。
“那你是为了什么呢?”虽然松了口气,这倒是更让白孤产生了不解,“你明明应该找一个更加有理想有抱负的英国小伙。而不是我,我身在异国他乡、没有什么权势地位,除了这样一间房子和即将得到的工作之外一无所有……”
“这还不够么?”
简打断了白孤的话:“我不过就是简简单单地喜欢你,想要跟你一起生活——有一个容身之处、有一个简单的工作,还要如何呢?”
白孤看着简。
如果是这样,他自然也无话可说。他并不想问简·格雷喜欢自己什么,那是白痴才会问的问题。
“我只是在你救下我的那个刹那,知道你也是在意我的,”简·格雷看着白孤,“你自己也许并不知道那是怎样危险的处境,但你还是愿意为了救我而纵身一跃。这是我可以勇敢地向你表露想法的依据。”
“他们都说你人很阴沉,一点也不讨人喜欢。可是我就是喜欢你低沉专注的模样,这说明你在思考而不是简单地度日。”白孤好像简的眼睛里看见了亮晶晶的光点。
说着,简低下头去:“如果喜欢这样的你也是错误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仿佛撒娇一般的抱怨,令白孤心里涌上一股罪恶感来。
“难道白孤你讨厌我么?”说着,简再次瞪大眼睛询问着白孤,她自认为长得并不难看,而且与白孤也绝非没有共同语言。
摇了摇头,白孤笑起来:“我并不讨厌你,相反,我很喜欢你。”
忽然,意识到自己如此直白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情感,白孤又猛地缩了一下:“抱歉,我不擅长这样……这让我不太舒服。我有的时候不擅长直言直语,所以只能用拖延和拒绝来逃避而已。”
“我知道。”简·格雷的声音出现在了白孤的耳边。
“所以你就更需要像我这样的女人陪你。”
好像到了不能再看下去的阶段,玄君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一脸坏笑地趴回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他并不认同白孤的生活方式和他的处事态度,但他还是由衷地为自己的朋友感到高兴。
忽然,他捂住自己的脑袋,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
虽然黑暗中看不清楚,但他还是感觉到有液体滴在了地板上。
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