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陆时卿穿过被褥的阻隔揽住了她,语气软了下来:「不是,最近被你闹得记性不好,现在记起来了。」
「记起什么了?」
他默了默道:「记起‘呼哈呼哈’的时候,都怎么叫你。」
「那就叫来听听啊。」
陆时卿到底还是嘴硬,只有浓情蜜意的时候忍不住喊过她小名,现在被她磨得没办法,只好低头凑到她耳边,叫她:「窈窈。」
元赐娴心里舒坦了,摸黑在他脸上惊天动地的「吧唧」一口:「赏你的,睡觉睡觉。」
陆时卿一手圈抱着她,一手摸摸脸颊,唇角微微弯起,笑得像个二十三岁的傻子。
翌日,元赐娴醒来就已卯时过半,见身边的被褥是空的,便知陆时卿是起早去了大明宫。也不晓得是她睡得太熟,还是他将动作放得太轻,她竟一点也不清楚他是何时起身洗漱的。
元赐娴还有点困乏,但再睡就要错过吃早食的时辰了,便赶紧起来穿衣,完了去厅堂跟宣氏和陆霜妤一道喝粥,闲来无事,跟她们聊聊肚里娃娃将来的名字。
仨人热热闹闹商量了一会儿,元赐娴好奇问:「阿娘,时卿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宣氏就喜欢他们小俩口叫得亲昵,所以元赐娴在她面前一直这样称呼陆时卿,也不担心她觉得她这儿媳不规矩。
宣氏闻言果真很是高兴,回想道:「这名还是我给取的。当年我跟时卿他爹在个雨天碰上……」
雨下得很大,他怀里护着一沓书卷,人却淋得跟落了汤似的,她便好心借了他一柄伞。后来,她对他萌生情意,就上门去讨伞,一来二去将人追到了手。俩人成了亲,有了孩子,她就说给这孩子取名叫「时卿」,意思是「落雨时逢卿」。
元赐娴听罢微露憧憬,道:「那我可晓得,时卿的表字为什么叫‘子澍’了。‘澍’字意为‘及时雨’,阿爹是在告诉您,您就是他的及时雨。」
宣氏笑得合不拢嘴,跟陆霜妤道:「你嫂嫂这么会说话,难怪把你阿兄治得服服帖帖的。」
身在大明宫,与几名宰辅议事的陆时卿突然打了个喷嚏。
陆时卿接连几日都很忙碌。郑济垮台,树倒猢狲散,朝中原先的二皇子党东南西北一锅乱,徽宁帝把烂摊子都交给了他这「智囊」,以至如今他手头上要处置的人多得能从春明门排到延兴门。
他倒是想待在家中陪元赐娴和他俩没出世的娃,奈何分-身乏术,眼看又是一上午过去,好不容易与,临出宫门却被个身穿青色官袍的老头给堵了一遭。
这个老头他认得,是国子监的助教,官从六品。虽职位不高,却因学识渊博,在六馆之内颇有名望。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姓窦,是那个对陆霜妤纠缠不休的窦姓书生窦阿章的祖父。
窦阿章被陆府仆役接连拒了几次后,就开始走迂回之路,一月来天天喊着要拜陆时卿为师,学习圣贤经典。
陆时卿当然知道他是想趁机混入陆府找「红菊」,坚决不收这种居心不良的学生,黑着脸回绝了好几次。现在好了,人家祖父来求情了。
窦德方开门见山,说的果然是孙子的事。只是老头显然不知道孙子的真实意图,一心当他是好学。
陆时卿赶着回府陪元赐娴用午膳,哪有闲心跟他多费口舌,见窦家如此执着,干脆应了下来,准备改天再会会那个窦阿章。
窦德方连声感谢,退到一边目送他离去。
陆时卿上了马车,一路直奔永兴坊,到了府门口,却听一人扯着嗓子在墙外喊:「红菊姑娘,红菊姑娘!」
他皱了皱眉头,掀帘下去后,正要发话,忽见自家府门口出来个粗布麻衣打扮的女子,身板大概有三个陆霜妤那么大,操了一口南边口音,冲着墙沿下边喊话的窦阿章道:「哪个叫我?」
陆时卿差点一口血吐出来,在窦阿章诧异回头,看向红菊的一刹,一本正经跟她道:「黄-菊,你听岔了,这位窦郎君叫的是‘红菊’,不是你。」边说边给她使了个暗示的眼色。
窦阿章见状,忙上前来向他拱手:「陆侍郎,请恕窦某不请自来的唐突之举。」然后又看向红菊,「黄-菊姑娘,劳烦你跑这一趟,窦某寻的,是贵府的红菊姑娘。」
见他信以为真,陆时卿皮笑肉不笑地朝他一扯嘴角,示意无妨,却看红菊一头雾水了一晌,继而像是领会了什么,一双沾了点水渍的手往粗布短揭上头抹了抹,憨厚道:「郎君,您是大忙人,可能不认得小人,小人不叫黄-菊,就叫红菊!」
「……」
他是白给她飞眼色了?她知道他的眼色非常贵重,除了给元赐娴,一般不轻易朝人抛吗?
窦阿章这下也有点懵了,问道:「难道贵府有两位红菊姑娘?」
陆时卿马上点头,严肃道:「对,是有两位,我刚才记岔了。」
窦阿章把嘴张成枣子大,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忽听一旁红菊诧异道:「不是,郎君,您又说错了,咱们府上只有小人一朵儿红菊!」
「……」
窦阿章皱着眉头确认道:「红花的红,菊花的菊?」
红菊肯定点头:「红花的红,菊花的菊!」
她话音刚落,就见陆时卿恨恨咬着牙,朝她拼命抽着眼角,登时慌道:「郎君,您的眼睛怎么了,要不要小人给您喊个大夫来瞧瞧?」
「……」喊!喊来给她好好瞧瞧脑子!
陆时卿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忽听远远传来一句:「都杵在门口做什么?」一抬头就看元赐娴被拾翠搀着往府门来了。
他见状哪还记得什么红菊黄-菊,窦还是不窦的,疾步迎上前去,从拾翠手里搀过她:「你怎么出来了。」
元赐娴是听说他回了,却一直跟人在府门前纠缠,所以来看看是怎么回事,眼下见到窦阿章就明白了,转头叫红菊下去,然后问他:「窦兄找咱们红菊什么事?」
窦阿章还在回味刚才陆时卿的古怪,闻言忙给她行礼,解释道:「贵府红菊姑娘曾在端午当日救过窦某一命,窦某一直想向她当面言谢,却没碰上机缘。」
「窦兄,」元赐娴瞥瞥他,「大丈夫敢想敢当,搭讪的法子直接点。这酸诗都送了百来首了,你就说,你是瞧上了咱们红菊不就得了。」
心事被戳穿,窦阿章的脸一下就红到了耳根,结巴道:「陆……陆夫人,这个,我……」他挣扎了一下道,「并非我敢想不敢当,只是家中规矩严苛,我怕祖父知晓实情后,对红菊姑娘不好……」
他说完忙摆手:「但我绝没有鄙薄红菊姑娘的意思,只是须得跟她见上一面,问明白她的心意。如果她愿意跟我,我会将诸事办妥,到时定不叫她受半分委屈,将她风风光光迎娶过门。」
陆时卿气得咬了咬后槽牙。
他算是明白元钰当初嫁妹妹的心情了。还风风光光呢,他陆家的闺女,能不风光吗?倒是要看看他这落魄书生够不够格。他若没记错,窦阿章今年科考名落孙山,排在了榜末!
榜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