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我昨晚想了很久,我想,或许你说的都是真的。你跟韶和一样,都知道一些常人所不知的事。譬如上回扳倒姜家,你能说出‘岭南’这一关键讯息,便不是偶尔听墙角所得,而是另有玄机。早先还有一回,你跟我说,你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死得很凄惨。梦里头,菩萨告诉你,长安城有个郎君,若能找到他做靠山,这个梦就不会成为血淋淋的现实。这些都不是空口白话吧。」

元赐娴咬了咬唇,犹豫一晌后点点头,垂眼道:「不止是我,而是元家满门都惨死了。」

她将自己化身为一块石头,听见的百姓议论一点点告诉了他。从父兄造反,说到元家满门惨死,再说到多年后此案得到平反。

陆时卿听罢微微收紧了搁在她腰后的手,问她:「谁替元家平的反?这些年里,我在做什么?」

元赐娴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怎么晓得那个郎君是我,该找我做靠山?」

她便解释了他发起宫变,逼迫圣人退位,辅佐十三皇子登基的事。

陆时卿闻言脸色微变,沉默半晌,尽可能保持冷静地问:「这就是你当初有一次说的,梦见我做了大官的事?」

元赐娴没想到他把她玩笑一般的话都记得如此清楚,点头道:「他们叫你陆中书,那肯定就是中书令了,一朝宰相,又是帝王之师。」

陆时卿皱了皱眉:「六殿下呢?你对他一直以来的敌意,便是因为他最终没能登基?」

她摇摇头。刚才叙述元家一案时,她没把郑濯的事讲上,怕陆时卿一时难以接受,想让他先缓缓,最后再提这茬,眼下却不得不答:「是因为有人说,我曾经做过六殿下的未婚妻,但后来,我的阿爹和阿兄却都死在了他的刀下。」

陆时卿果真一哽,缓了缓才回过神来,却没立即下定论,继续问:「十三殿下登基以后,可有他的下落?」

元赐娴皱了下眉:「讯息太模糊了,我只隐约判断出,他丧命在我之后,十三殿下登基之前。有人说……」她讲到这里有点难以启齿,顿了一顿。

陆时卿却似乎已经猜到了:「他们说,是我杀的?」

她点点头:「大致是这个意思。他们说,那些年你扳倒了好几个朝中皇子,兴许当初六皇子突然暴毙,也跟你脱不了干系。」

她说完皱了皱眉,怕这事着实膈应人心,便补充道:「但我所梦到的一切都是我听来的,且多数是没什么政治头脑的百姓随口议论之说,所以大事可信,细节却未必是真。」

「我知道。」陆时卿拧着眉头道,「我会有所判断。」

他话音刚落,听见外头传来敲门声,是曹暗说,蔡禾的事有了进展,要来向他回报。

他默了默,放开元赐娴道:「我先出去一趟,你起来吃点东西。」

照元赐娴的性子,原本自然叫他快走,这下却是噩梦初醒有点忸怩,扯着他的衣袖没肯松。

陆时卿低头看了眼,无奈道:「放心,你的靠山暂时还倒不了。」

她听见这话就更不好受了,两条雪白的胳膊往他脖子上一挂:「不是暂时,以后也不能倒。」

陆时卿点点头:「以后也不会倒。」

她「嗯」了一声,盯了他半晌,一字一句认真道:「陆时卿,如果现在给我机会回到一年前,我发誓一定会从一开始就真心待你,但我可能没那么好命再重来一次了,所以从今往后,我也做你的靠山,这样你心里会不会舒坦点?」

陆时卿嗤笑一声。他本来就挺舒坦的。全京城那么多有权有势的,她就选择利用他,这是他的能耐,他高兴。

但他不是很想放弃这种被她偿还的机会,所以道:「我不需要靠山,换一样吧。」

「那你要什么?」

他垂眼看着她笑笑。

他想要,很多很多的小山。

陆时卿撂了句「过几天再说」就走了,说是出府一趟,晌午就回。

元赐娴冲他撇撇嘴,爬下了床,肚腹空空之下闻见一股清馥的粽叶香气,才记起今日是端午佳节,忙吩咐下人送些粽子去元府给阿兄吃,又去庭院里向宣氏请安。陆霜妤也在,兴冲冲问她要不要一道去曲江边瞧赛龙舟。

她幼时很喜欢赶这种人山人海的热闹场,如今却觉腻歪了,加上昨夜没歇息好,着实疲于奔波,便婉拒了她。

宣氏也在一旁说女儿:「今日宫中设端午宴席,你阿兄连圣人的邀约都推脱了,就是准备陪你嫂嫂过节的。你倒好,一点眼力见没有。」

陆霜妤只好瘪着嘴,默默找京中好友一块去曲江玩了。

元赐娴在院子里陪宣氏说话,接近晌午还不见陆时卿回,心里不免有些担忧,怕是蔡禾那边出了什么麻烦。

宣氏看她嘴里跟她说着话,眼光却时不时往外瞥,心下了然至极,便叫个仆役到府门口去望着,看陆时卿何时回。

元赐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也只得由着她误会自己是害了相思。毕竟陆时卿在朝堂所行之事,一丝一毫都没告诉这做娘的,她自然也得替他兜着。

到了该用午膳的时辰,仆役才回报说陆时卿回了,但没入府门,只叫元赐娴出去一趟。

她疑惑着去了外头,掀帘入了停在门前的马车,进去就听陆时卿解释道:「我不回来用膳了,你陪着阿娘。」

她奇怪了一下:「不回来用膳了,怎么还跑这一趟?」

陆时卿是因为早上临走时跟她说了晌午会回,不想失信于她,才特意折返这一趟的,嘴上却没承认,只道:「顺道经过,你回吧,我还得去办事。」

元赐娴看他淡然自若的样子,想是事情处理得还算顺利,便没多打听,临要下去问了句:「那你中午吃什么,我拿点粽子来给你?」

他摇头示意不必:「我去西市吃。」

元赐娴一听,本已起身的人重新坐了回去:「你不是不用外头的吃食吗?」

去年跟她去西市,他干坐着看她吃了两大碗馄饨,还把她给他的胡饼直接丢在了路边。

陆时卿发现她真关心起人来也是特别黏糊,心下愉悦,面上淡淡道:「我应付几个官员而已。」

不料她闻言便是柳眉一横:「你要去胡姬酒肆?」

陆时卿一噎。

见他噎住,元赐娴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跟官员谈事总得喝点小酒,至于去西市嘛,便免不了上那有貌美胡姬丁零当啷旋转跳跃的酒肆。

她登时不爽道:「做什么选那种地方谈事啊,你不嫌人家的脂粉噼里啪啦往你酒盏里掉?还有满屋子熏天的香料气,回来洗上一个时辰都干净不了!再说那些个一言不合就往你怀里坐的舞姬……」

陆时卿颤抖了一下,打了个「停」的手势。这种被人玷污的场面,他连听都听不得。他原还想带上自己的酒具去那边应付几杯,被她一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道:「不是我选的地方,我会离她们远点的。」

元赐娴嫌弃地看看他,说了句「好吧」,起身正要走人,踌躇了一下,突然回头拽着他胳膊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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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主请自重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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