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陆时卿一噎。他还道她昨夜主动搂他脖子,扯他腰带,已是开了窍,找准了投他所好的法子,不想竟是白搭一场。
他恨铁不成钢,奈何说多了便得暴露心中所想,只好叹口气接过了钱袋:「是有点少,先将就吧。」然后把笔塞到她手心,招呼道,「过来。」
果然不亲也能成事。元赐娴靠过来挨着他端正坐好,听见他说:「握笔。」
她又不是三岁小儿,握笔自然没有问题,且姿势很是准确到位,但陆时卿却非说她不对:「谁教你这样写字的?」
鸡蛋里挑骨头。没被她亲着就这样报复她啊。
她觑他一眼:「我阿爹教的,干什么,你想跟他打一架试试?」
哦,打不过,不打。
他咳了一声,继续挑刺道:「擫,押,钩,格,抵,你这哪个指头是对的?」
元赐娴心里啧了一声,好了好了,不就是想手把手教她嘛,给他这个机会了。
她摊开手示意他教。
陆时卿就顺理成章地绕臂过来,圈住了她大半个肩,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拨好摆正,才道:「悬腕。」
元赐娴的耳朵被麻了一瞬,若非定力好,差点就要软倒在他身上了。
她的苍天哟,这男人怎么突然用如此低沉诱惑的声音跟她讲话,还把气都喷在她耳垂上。
元赐娴还没回神,就听陆时卿再度催促道:「落笔。」
她「哦」了一声,压腕下去。
这马车里的手把手写字着实不便,因一方没法全然退到另一方身后去,只能别扭相贴,俩人便是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到得后来,元赐娴几乎倚在了陆时卿身上,而陆时卿也将下颌搁到了她肩头。
这种情状,自旁观者的眼光看,已然很难分辨到底是谁在勾引谁。
外边车轱辘一圈一圈滚着,马车里却静悄悄的,蘸个墨都似能听见响动。元赐娴心如鼓擂,险些被这亲密的姿势惹得吃不消,感觉到身后陆时卿心跳得不如她快,一个不服,挪挪屁股,坐到了他腿上。
陆时卿一颗心一下便猛撞了起来,差点蹦出嗓子眼,见她如此怡然自得,咬咬牙把脸一侧,贴住了她的脸。
这下换成元赐娴快要无法呼吸了。
撩拨复撩拨,撩拨何其多!
人与人之间为何互相伤害?心跳得这么快,是不要命了呀!
然而谁先躲闪便意味着谁先认真了,谁先认真便意味着谁先输了,俩人谁也不肯被撩倒,都想着拿最后一根稻草压死对方,最后眼一闭心一横,一个回头,一个低头,嘴对嘴碰上了。
「……」
「……」
四唇相接,四目相对。
好家伙,想到一块去了。
陆时卿和元赐娴保持着嘴贴嘴的姿势,眼观鼻鼻观心,都在等对方先移开,结果竟是谁也不肯动,直到一阵冷风忽然灌入马车。
「郎……」掀开车帘,想说到家了的曹暗霎时呆若木鸡,迅速手一松,把帘子放了下来。
他傻杵了一晌,立马转身逃奔。不得了不得了,等郎君反应过来,他会被杀掉。
曹暗转身奔向府门的一刹,陆时卿和元赐娴也回过神来,齐齐妥协,各自往后大跳了一步,对视一眼后,双双一个抢步挤着对方冲出车门。
元赐娴临走还不忘扯了那张写满梵文的鬼画符遮脸。
陆府里,正坐在庭院当中吃冬枣的陆霜妤眼看着素来沉稳的曹暗一路鼠窜,一名拿纸遮脸的不明女子紧随其后,最后,是她那连迈个疾步都很少有的,一向气定神闲的阿兄飞奔而过。
她把嘴张成冬枣大,问身边的丫鬟:「他们都被鬼追了吗?」
问完才觉还有个更要紧的问题值得探讨:「刚过去那个小娘子又是谁?」
元赐娴本该回元府了,毕竟她昨夜只说叨扰一晚,但由于刚才情形特殊,陆时卿连赶她的念头都没来得及生,她也是不管不顾一头冲了进去,故而就这样不明不白留了下来。
宣氏见状,道是他俩人商量好了的,自然也不会下逐客令,吩咐下人做了一桌子好菜,到了午膳时辰却没见陆时卿,差人问了才知,他身体微有不适,不来吃了。
已然恢复了平静,坐在桌案旁的元赐娴露出了胜利的笑容。陆时卿还是输了。
对头陆霜妤见状皱起眉头,质问道:「我阿兄身体不适,县主怎如此高兴?」她看起来仍是不太欢迎元赐娴,方才得知她欲在此借住几宿的时候就撅起了嘴。
元赐娴怕未来婆婆听了这话误解,忙道:「霜妤妹妹,我没有高兴,我是在担心你阿兄呢。」说完怕她不信,指指自己的脸蛋肯定道,「我担心起人来就是这个表情。」
宣氏却似乎看出了什么苗头,联想起下人说的,方才俩人一前一后奔进来的场景,更是诸事了然于心,招呼道:「不必管他,我们吃就是。」
用过午膳,陆霜妤拎着个食盒打算去探望一病刚好,一病又起的阿兄,却被宣氏给截胡到了元赐娴手中。
元赐娴见状一噎。她其实还没完全缓过劲来,一点也不想去见陆时卿,可眼见宣氏这般殷切注视着她,又怎好说个「不」字。毕竟她如今可是个吃白食的。
她只好腆着脸笑笑,说她一定送到,亲眼看着他吃下去,一到陆时卿的书房却见里头空无一人,问了下人才知,他已经在净房沐浴半个时辰了。
这洁癖该不是擦了半个时辰的嘴唇罢!
元赐娴不太高兴,把食盒往桌案上重重一搁,憋着口气等他出来,百无聊赖之下瞧见一旁搁了本梵文注书,便随手拿来翻阅。
她突然记起,方才陆时卿握着她的手,写下的那篇梵文好像跟佛经里的那些鬼画符长得不太一样。
他该不会其实写了首情诗给她吧?
元赐娴突然有点兴奋,从袖中抽出那张纸,对照着注书一个字一个字翻译起来,待眼花缭乱一顿找,头晕目眩地注解完一看,脸却是黑了。
什么玩意儿?
「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朝服衣冠,窥镜,谓其妻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
这不是《战国策》里头的《邹忌讽齐王纳谏》一文吗?开头讲的是身长八尺,容貌光艳绝美的邹忌对着镜子问自己的妻子,他和城北那个美男子徐公谁更好看,然后他的妻子答:「您美极了,徐公怎么比得上您呢!」
陆时卿写这么一篇东西是在暗示什么?倘使这文中的邹忌是他的自喻,而这妻子是指她的话,那城北徐公是谁?
徐善?没道理啊。陆时卿怎么会知道她和徐善的交集。
郑濯?可他不姓徐啊。
她正一头雾水,忽听净房的门「咔嗒」一声被移开,抬头就见陆时卿身着单衣站在那处,看见她如同见了鬼一般,一个转身,夺门而回了。
再出来时,他衣着齐整,仪态端庄,朝她微微一笑:「不知县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她是不是回到五个月前了。
元赐娴把牙咬得咯咯响,偏不给他装傻,直接问:「为什么亲我一下就要去沐浴?你给我解释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