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许宁嘴角微弯,「都排,只要是我们的儿女都这麽排。」
唐宝如猛然回神,想起自己说了什麽话来,面红过耳,放了那纸。终究自己失言在先,一时竟觉得许宁嘴角的微笑似乎是在嘲笑她口不应心一般,恼羞成怒,拿了那本说文解字,不再说话,直接出门去了。
许宁看她脸色沉下来,也不说话,只看着她走出书房,心里微微叹气,将桌面上的纸叠了叠,待要扔,却有些舍不得。他前途难定、命运叵测,也不知是否真的能成为一个兴盛大家族的老祖宗,青史留名,子嗣满堂。
晚饭的时候银娘回来,说起家里的消息,
另外卧房内唐宝如也辗转反侧,腹内孩子彷佛知道娘亲的纠结,时不时动一动,提醒着她自己的存在。唐宝如却不由自主地想着,这孩子到底是男是女,将来真的排文字吗?叫什麽名字好?文慧?太普通了,京里好多女子都用慧字,要不放在後头,慧文?
她皱起眉头,想起今日和许宁彷佛全无嫌隙一般地讨论这些,感觉到鼻子有点酸,大概是被小时候的那一点温情影响,她当时居然真的在想着儿孙满堂的未来,子女皆有,齐声叫自己老祖宗。
为着自己的失言,这之後几天,唐宝如忽然对许宁又冷下了脸,说话极少,十分冷漠,看起来倒像是和他闹别扭一般。许宁心知那日过於急於求成了,也并没有急着再去亲近她,而是按时去书院温书、听课、会文,仍是和从前一样,遇到什麽特别的吃食便带回家,待唐宝如一如既往。
原打着天长日久,拿着从前那点滴情分慢慢煨暖她,再用孩子和柔情拢住她的心。其实一个孩子於他已心足,只是那日不知为何忍不住便想要迎合着她的心意,说说他们可能拥有的美好未来。
他比唐宝如更希望有一个温暖柔软的家,长辈慈爱,可以为儿辈全力铺路、尽心尽力,夫妻恩爱、举案齐眉,而孩子们则孝顺乖巧。若是有这麽一个家,似乎复仇、朝堂大业也都变得不太重要。
然而如今只能慢慢筹谋,唐宝如吃软不吃硬,逼紧了她就会直接翻脸,她如今比从前有长进多了,若是前世,只怕她当时就能拿砚台泼自己一身墨。
当年娘趁他不在买了几个美婢回来,他一下朝就在书房看到几个漂亮丫鬟,还没弄清楚状况,唐宝如就冲了进来,直接上手就拿笔筒、笔架摔了过来,自己当时莫名其妙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几个丫鬟吓得全都跑了出去,最後搬了娘出来。
她们两人对着互相詈骂,当时他也才任职不久,堂堂一个朝廷官员的後宅犹如市井街道一般,当时他气得发抖,出去就在翰林院值宿的院子住了好几天才回家,一回家立刻又是娘的哭诉,她则横眉冷对,连饭都吃不成,一家子吃饭不到一刻钟,她便要和娘对口起来,娘说一句、她拆一句,总之家无宁日。
如今想起来,唐宝如之前虽然在他面前时常抱怨和娘出去求子拜神、求医吃药辛苦郁闷,却有那麽一段时间,她还是隐忍着和他娘相安无事的。那几个美婢彻底将婆媳之间的关系撕开,她那次以後再也不肯忍。
而当时自己年少气盛,朝中事务繁多,回到後宅看到如此便只顾着生气,却从未想过这其中的分别,想来他若是能一直站在她身边,多解释一些、更耐心一些,她本来也是可以做一个柔顺隐忍的娘子。
可惜如今已不可能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他这一世的耐心似乎更甚於上一世了。
秋闱渐渐近了,唐宝如肚子也渐渐大了,想是天气热、身子重,身子不舒爽,脸上笑容少了些,食量也减少了些。许宁有些烦恼,请了大夫来看也说一切正常,看得出唐宝如已尽力吃东西,但情绪不好是人都体会出来了。
许宁想过後算着日子也近了,自己赁的院子原就算好的,离城里不远,待到快生产的时候请上产婆、大夫坐镇,很是方便,索性捎了信回去给刘氏,请她上来陪陪唐宝如。
刘氏接了信第二日便带了个奶娘赶了来,奶娘手里还抱了个娃娃,喂养得白白胖胖,唇红齿白。唐宝如一看就笑起来,伸手便想要抱,却被刘氏拦住了,「别看他年纪小,蹬起人有力着呢,仔细蹬到你肚子,有个闪失可不好。」
一边又念叨,「怎的都要生孩子了还是一副孩子气的样子,莽莽撞撞的一点也不稳重。」又去念叨许宁,「你也别一个劲由着她,孩子重要,整天嫌这个不好吃、那个不好吃,那都是作的,为了孩子,只要不吐,怎麽都要吃下去。」
虽然嘴上厉害,嫌弃得很,却仍是洗手下厨,亲手整治出了一桌子唐宝如最喜欢的菜来。唐宝如果然胃口就开了,蜜汁炙肉晶莹剔透,狮子头弹牙鲜美,拆烩鲢鱼头奶白的鱼汤里鱼头那肥嫩的鱼肉已化在里头,唐宝如喜欢得汤泡饭吃了一大碗。
刘氏虽然一边嗔怪着她,一边却也惆怅道:「你爹做菜才好吃,可惜如今得了这病,很少下厨了。」
唐宝如连忙宽慰她道:「不是说能断根吗,如今爹心情好,身子看着也健旺,想是很快病便好了。」
刘氏果然心情舒爽,看许宁在一旁低眉顺眼,赔着小心,原本许家来闹了一场,生了一场气,好在县太爷出面调停,颇为有面子,他们唐家又占尽街坊舆论上风,而唐宝如这时候有孕,许宁看着也是顺着自己这边的,待唐宝如更是无一不妥贴,只觉得日子过得甚是顺当。她笑道:「那孩子你爹已选了你起的名字,就叫昭如,能吃能睡,十分好带。
我们寻思着将来还是尽力找到他两个哥哥才是,不过看着可怜才收养着,族谱就先不上了。我和你们爹心里都还是念着你们亲骨肉的,你只管放心参加科考,阿宁你爹娘那边你也解释清楚,莫要误会了我们家,又要上门闹事。」
听锣听音,许宁已是微笑道:「爹娘开心就好,若是长大些觉得孝顺、聪明,便是过继也无妨,家业是爹娘挣下的,我与宝如那份,自有我努力给她挣一份前程,总不会委屈了她。」
刘氏听得心里熨贴,「你是读书人,莫要将眼光放在那些商贾小业上,还是一心一意准备秋闱,科考举业方是正途。」
许宁恭顺点头,「娘教训得是。」
刘氏笑着和许宁便说起别的闲话来,「前儿宝如的一个堂舅母过来看我,说她有个远房侄儿也在你们书院读书,今年才入学的,说是十分仰慕你的才华,却没有机会结识你,我想着这也不算是个什麽事儿,你若是书院里头见着人,能照顾便照顾下好了。」
许宁道:「那人叫什麽名字?娘既然说了,我明儿去书院便问问好了。」
刘氏笑道:「听说是个叫林谦的。」
话才落音,唐宝如已恼道:「娘这些也不知有多远的沾亲带故的人,您理他做甚,许宁这样寒门出身的,有什麽难结交的,无非是想通过许宁结交贵人罢了。」
刘氏第一次被唐宝如驳了脸面,脸上有些不高兴道:「都说他们读书人以後也讲个同乡、同窗的情分,多个朋友多条路,有什麽不好的。」
许宁连忙笑道:「娘说得是,只是我这些日子去书院少,都顾着家里呢,接下去又是秋闱,和其他同窗们都忙着行卷会文,倒是可以请他一同会文便是了。」一边给唐宝如使眼色。
唐宝如想着娘难得好心情,却是自己听了林谦的名字又激动起来了,便抿了嘴不说话。
刘氏忙道:「自然是秋闱最紧要,也不是什麽紧要人,我也就是随口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