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侯行玉抬头看着唐宝如,脸上微微有些腼腆,眼睛里带着一丝期冀问她,「夫人,您还记得我吗?」

唐宝如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她望着前世自己亲手杀死的这人,心下滋味复杂难言。两人相视无言,这时门外许宁猛地推开门,胸膛起伏不定,薄唇紧抿,脸色铁青。

许宁目光冷厉地在侯行玉和唐宝如的身上扫了一扫,问唐宝如,「孩子呢?」

唐宝如逃避地躲开了侯行玉的目光,回答道:「在旁边厢房内,小荷都看着,太医看过了说四肢完好,筋骨也没受损,只是受了些惊吓,开了些安神定惊的药,已是哄着睡着了。乳母伤到了後脑,公主这边已派人替她包裹伤口,太医也看过,道是要休养一段时间。」

许宁顿了顿道:「没事就好。」心也放了下来。

一双眼睛又审视地看向侯行玉,气势凌厉。他前世今生两世为高官,身上气势哪里是一直养在家里的侯行玉能抵挡的,侯行玉缩了缩身子,脸上更是苍白。

唐宝如刚刚得了侯行玉恩惠,看着他如今不过是个孩子,不免有些愧疚怜惜,慌忙道:「荪哥儿堕下高台,多亏这位小郎君舍身接住,双臂都受了伤,右臂折了,我们还须好生答谢他才是。」

许宁眼睛眯了眯,拱手作揖道:「犬子得这位小兄弟舍身相救,定当倾力相报,却不知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所居何处?」

侯行玉被许宁看着,不知为何只觉得他明明脸上带着笑,眼里却冰冷而富有威慑力,他结结巴巴道:「我姓侯,家里排行老大,大家都叫我侯大郎,我伯父给我起了个名叫行玉,他在宫里当差的,叫侯云松。」

许宁道:「原来是侯公公家的小衙内,失礼了。只是如何放心让你一个人来这金明池玩耍?你年纪尚幼,怎能一个从人都没有。」

侯行玉脸上涨得通红,今日伯父当差,但想着今日金明池开放好耍,便派了两个长随带着他来玩,结果在宝津楼下他看到唐宝如下了车,因着赴宴,她今日着意打扮过,宝髻辉煌,几如神女一般,他留了心,闲逛的时候便没了看别的东西的心思,只是找着藉口在宝津楼周围观看水嬉。

那两个长随只以为他喜欢看那个,也并不疑心,只是看他一直不走,只站在水边看着,也乐得不必陪着主人家四处行走,少不得有些躲懒之举,又看着他年纪既没有小到会被拐子拐走,又没有大到可以威慑下人,一贯脾性又有些糯软,压服不住下人,便少不得或说去买些东西,或说去如厕,并不如何十分紧跟着小主人。

他一直守在楼下水边许久,终於看到唐宝如又出来,拾阶而下,牵着女儿的小手,含笑说话,眉目舒缓、嘴角微翘,春阳里犹如东风中盛放的花枝一般,他忍不住目光追随着她,正好看到她身後的乳母忽然摔倒,孩子坠落的一幕。

他本就全神贯注於唐宝如身上,看到唐宝如色变欲飞扑救那孩子,却扑救不及而失色大喊,身体早就不假思索地飞奔了过去,刚刚好将坠下高台的荪哥儿接住,至於自己的手会如何,他当时是全然没有想过後果的。

他呐呐道:「偶然看到有孩子落下,也没想太多便接了,原是有两个家人跟随着的,一个去给我买水了,一个去如厕了,只怕如今找不到我正着急呢。」

许宁看他神色却疑窦更生,正要进一步追问,却看到有侍女进来回禀道:「外头有两个家人打听,道是救人的侯小郎君的家下人,可否见一见?」

侯行玉被许宁的目光盯得全身不自在,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道:「我正说恐怕要惹他们着急呢,快让他们进来吧。」

许宁见状也只好不再追问,只道:「我立刻遣人去给令伯父传话,小衙内先好好休养,侯公公宫内当差,不便出宫,这些时日你索性住在寒舍养伤,也好让愚夫妇略尽心意,以酬大恩。」

侯行玉读过几年书,听到许宁这般客气,心里却有些怵他,只是摆手道:「不必麻烦了,家里有许多下人呢。」一双眼睛却忍不住看向唐宝如,心里想着若是住在许家,是不是就能见到这位神仙一样的夫人了。

唐宝如看他怯生生地看她,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眼睛黑白分明、纯净无辜,忽然心中一动,似有触动,前世这位小衙内的确时常到她店里用饭,几乎日日都来,跑堂的伙计都开过玩笑过。

她大部分时候在厨房,很少到前堂去,有时候听伙计说到那位长得清秀的官人又来了,会偶尔掀了窗帘往外看看他,然後常常便会与他眼神相撞,然後他便会匆匆转开眼神,彷佛冒犯或者失礼了一般,倒教她觉得这人是个厚道人。

後来被他逼婚时,这又成了他图谋不轨、阴险狡诈的罪状,只是如今依稀想起来,当时他看她的目光的确是这般,似有千言万语不得诉,只能沉默地看着她。一开始也并不觉得他像坏人的,只以为是个欣赏她做的菜的食客,也的确点的菜往往都是她擅长的,口味偏好甜的,很少有男子好吃甜的,他却十分喜欢。

只是为何後来会使出那样黑心的手段逼她就范?如今想起来,她明明比他大上好几岁,当时又已容颜大不如前,还是个下堂的半老徐娘,到底有什麽能让这位衙内看上的?不惜用那等下作手段,又为什麽既然采取那样下作手段,难道就没想到自己会心怀怨恨吗,为什麽房内也不安排些仆妇、丫鬟?

细想起来,他当时进门说话倒是含笑惊喜的,看到自己彷佛十分意外,全不设防,毫无防备地被自己一烛台戳倒,也并不挣扎喊叫或是垂死反抗,看向自己的目光十分惊骇哀伤……

唐宝如已经许久没有想过那一日的细节,毕竟是亲手杀人,虽然自己偿了命,心里却并未就此释然,如今再次见到这样犹如小兽一般湿润乞求的眼神,不知为何心里微微难过,彷佛前世有什麽东西被自己疏忽了一般。

一个肯奋不顾身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的少年,会在十年後变成一个不择手段,逼良为贱的纨裤子弟吗?

并非不可能,但是……至少这一刻、这一时,她没办法将眼前这个刚刚救了自己儿子的少年恩人和前世那个恶贯满盈、以势压人,手段下作、龌龊的纨裤衙内联系起来,横眉冷对或是报仇雪恨。

唐宝如开口劝道:「下人伺候总有些不周到,你年纪小,他们必是有些不精心,否则如何会这半日了才找来。想必侯公公时常在宫内当差,你一个人在外宅住着,压服不住也是有的。手臂断了可是大事,若是伺候得不好,食水不精心、睡得不安稳,手臂长不好,将来写不了字,可怎麽得了。还是来我们府上住着,好医好药养着,小心调养,总让你尽快恢复好。」

许宁脸色漠然,不再开口。

外头两个家人已进来,满脸凄惶,一见到侯行玉立刻下跪磕头泣道:「是我们疏忽了没看住小主人,只是我们二人跟了小主人一日,一直小心伺候着,实是有事才暂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主人责问下来,还请小主人怜惜,为我们开脱一二。

实是万万想不到小主人会去救人,我们足足找了大半日才找到了小主人,此次疏忽,主人家定要问罪我们,罚银还是小事,怕是要打一顿再直接典卖了我们。

似我们这般犯了错被典卖的,讨不到身价银,也没有什麽人肯买,家里还有老有小指着我们这点银子回家养家,求小主人怜悯体恤,否则我们也只有去死一途了。」说罢便砰砰地磕头起来,满脸泪水、嘴里沙哑、嘴唇乾裂,看上去十分可怜。

侯行玉看到那两位家人这般作态,早已慌了,面红耳赤道:「快起来,这是我的不是了,你们离开时原让我不要乱走,在原地等着的,我也是一时义勇,并未想到连累你们,等伯父回来问起,我只说你们也在身边,只是拦不住我,横竖与你们无关便是了。」

唐宝如冷眼看着侯行玉被两个下人辖制住了,心下更是纳闷这样软的脾气,当日究竟如何能下那般辣手?

侯行玉救人,又被公主这般大阵仗将他和一行人接走,当时看到的人何止数百上千,这两个下人只要回来一问便知小主人下落,结果却花了这大半日才找来,分明是当时惫懒跑到哪里去玩耍偷空了,如今又这般威胁小主人,显然是那等仆人中的老油条了,不是什麽好人。

她看向许宁,许宁睫毛垂下,目中神色变幻莫测,看着那两个下人见侯行玉应了,破涕为笑道:「小主人好生仁厚,今日又舍身救人,好人有好报,来日定有福报。如今救了贵人,想来主人听到也是高兴的。」

侯行玉被他们这般一夸,面红耳赤道:「我也不是为了什麽好处才救孩子……」一边却又偷偷看唐宝如,似是解释一般道:「我就是看到孩子落下来了心急,不是为了报答什麽的,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这时外头靴声急响,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迈步走了进来,面色焦灼,看到侯行玉着急道:「行玉如何了?」一边又喝骂地上跪着的两个下人,「教你们跟着哥儿,如何倒让哥儿受伤了?」

两个下人却一改在侯行玉面前伶牙俐齿的模样,不敢再说话,垂头跪着。

侯云松一边看到了许宁,慌忙拱手行礼道:「见过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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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从夫愿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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