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十一章[08.06]
船上惊叫声再起。
伴随着腕骨折断的轻微「咔嚓」一声,那少妇痛苦尖叫,人再次坠入江中,脑袋在水里沉浮了几下,最后慢慢沉了下去。
船上剩余渡客都是常人,又何曾经历过今天这样的惊心动魄?知道运气不好,今日上了条贼船。见裴右安不动声色间便连杀两人,下手不留半点余地,此刻转过头,两道目光扫向自己,锐利如电,早吓的面无人色,几个机灵点的爬起来磕头求饶,口中叫着好汉,不住地为自己辩白。
裴右安知剩下这些人里,确实再无异常了,神色渐渐放缓,回到船头,缓缓坐了回去,拧着自己身上的湿衣。
杨云定下心神,借着水势,奋力慢慢撑着渡船前行,终于将船靠岸。
一靠岸,渡客拿了自己东西,头也不回逃命而去。杨云复撑了回去,将剩余随从也载了回来,上岸后,见裴右安立于江边,眺望江渚,若有所思,想起方才接连惊险,犹心有余悸,便走了过去。
「大人,这一路行来,我也早觉有人跟踪。今日果然出事了!所幸大人吉人天相,有惊无险。可惜那两人都死了,问不出口供。大人可知是谁要对大人不利?」
裴右安收回目光,淡淡道:「我的仇家不多,但也不算少,一时也不好说。确实可惜,方才我下手略重了些,否则倒可以问问。」
杨云听他语气如常,似乎并没将方才的遇刺放在心上,心情跟着一松,忍不住又问:「方才船公行刺之时,我见大人似乎早有防备。大人怎看出他有不对?我也看出他下盘稳重,但这种常年撑船之人,练出这样的下盘,也不算异常,故没有警惕。幸而大人警觉,否则大人若是有失,我死也不足偿罪。」
裴右安道:「这船公确是当地人,皮肤黧黑,掌船手法无误,瞧着确实再普通不过了,但你注意到没,他的双脚和小腿,肤色却比面皮和手臂要浅上不少,可见绝非常年赤脚短裤的打扮。你想,一个船公,怎会常年着鞋长衣?故我问他是否常年在此掌渡,他应我是,自然是在扯谎了。」
杨云露出钦佩之色,道:「我远不及大人!往后请大人多多指教!但是那个少妇,大人又怎看出她的不对?」
裴右安道:「很简单。这少妇皮色白皙,显然不是干活的农门粗妇,却单独出门,此第一反常,但也不排除她有特殊情况。方才我抓她手要将她拉上时,她手背光滑,手心却有磨茧,位置和常年练刀剑之人相当,故我断定她和那艄公定是一伙。」
杨云恍然大悟:「我方才也看了渡客,却没怎么留意这妇人。此次得了教训,往后定要多加防备。」
裴右安道:「你记住,有异则为妖。尤其是女子。往后你就知道了,对女人多些防备,总是没错的。」
杨云佩服的五体投地,衷心道:「大人英明,属下记住了。」
裴右安微微一笑,转头看了眼前方,道:「若我所料没错,王爷此刻应当已经入了京城。不必再在这里耽搁了,前头应有驿站,去要几匹马,路上提起精神,早些赶到吧。」
杨云应是,一行人便沿着驿道,疾步而去。
这一日,裴右安在去往京城的路上,刚刚历了一场生死刺杀,而与此同时,远隔万里之外的泉州甄家,今日也注定将不是一个寻常的日子。
这一年来,夹在云南和京城之间的许多地方因战乱受到波及,农田大片荒芜,百姓纷纷外逃,泉州虽还是旧日模样,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影响。打仗要钱,朝廷自然就把目光落到了泉州这样的富庶之地,官府一年内接连三次强行增加捐税,加上上头还要层层抽剥,最后分摊到每家每户,大户大派,小户也不能幸免,民间抱怨不断,税官也是叫苦连天。民众从前原本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热议皇上和三王爷到底哪个能赢,到了后来,就变成了盼着这场仗能快些打完了,不管哪个赢,让自己恢复从前的太平日子,这才至关重要。
午后,张大听到门房一路嚷着来报,说官府来人了,以为又是来要摊派的,这一年间,这样的人已上门了不知道多少次,心中暗骂了一句,皱眉叱道:「来就来,嚷什么嚷,惊到了老太太。」不料门房又道:「是巡抚高大人亲自来的!说奉了圣旨!」
张大一愣:「你说什么?巡抚大人?圣旨?」
门房飞快点头:「说是奉了皇上的圣旨来的,叫全出来接旨!」
巡抚主一省之事,平日高高在上,张大虽时常出入官府,但最多也就限于泉州州府,何曾见过巡抚这样的地方顶级大员?听到今日竟亲自下来到了自家,不禁大吃一惊。
前些时候,泉州城里已经在传,说三王爷快打下京城了,张大刚想问是哪个皇上,闪过了神,一把拉住门房:「有没说是何事?」
门房摇头。张大立刻叫人快去通报老太太她们,自己理了下衣冠,飞快迎了出去,到了门口,看见一溜十来顶官轿停在那里,中间一顶四方大轿,边上是州府的官员,一众衙役抬着仪仗,排场凛凛,引来许多路人观望,也不知是福是祸,压下心中忐忑,奔出去跪在台阶下道:「不知高大人和众位大人到来,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官轿门帘被掀开,福建巡抚高怀远露出一张脸,笑容满面地道:「免礼。本官乃奉旨而来。你们家出大喜事了!」
……
胡老太太带着甄耀庭很快出来,恭恭敬敬地将高怀远一行人引入大堂。
高怀远道:「顺安王逆道乱常,今已伏诛,我朝新帝登基,万象更新,特发榜昭告天下,安抚民心,本官已命辖下各州府将诏书张于四方城门,我这里,另还有一道圣旨,甄家人听旨。」
老太太忙领阖家丁口下跪,听高怀远抑扬顿挫地念了一遍。大意是说甄家世代为地方望族,历年修路建桥,赈灾建仓,善举义行,上达天听,朝廷为瘅恶彰善,特赏赐甄家匾额一面,官银若干,另召甄家之女即刻进京面圣。其余赏赐,日后下达。
高怀远念完,甄家上下惊呆,随之欣喜若狂,胡老太太回过了神,叩头谢恩,心里喜虑半掺,不大确定。
裴右安走后,这一年多来,老太太便一直在关注外头的消息,前些时日终于听得云中王快打入京城了,松了口气,心里便开始算着日子,一边等裴家长公子前来提亲,一边却又担心,万一他富贵得势,反悔当初许诺,不想没等到裴家派人提亲,却先等到了今天这样的一道圣旨。
纵然精明了一辈子,此刻的胡老太太也是吃不准,这道来自新皇的圣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隐隐只知,必定是新朝里的哪个贵人相中了自己的孙女。至于贵人到底是谁,又是如何得知自己孙女,实在一头雾水。
老太太按捺下心中疑虑,向高怀远道谢,又作不解,打听圣旨里为何指明要自家孙女入京。
新旧朝廷更替,作为地方大员的高怀远在这种时候,格外敏感。他嗅到了这道圣旨背后的意思,这才不辞劳苦,亲自跑到泉州甄家来传达圣旨,听甄家老太太发问,一改官腔,笑道:「老夫人切莫客气,本官面前,往后无需多礼。依本官看,新朝新气,应是皇上也知道了贵府厚德之名,这才破格擢赏,贵府怕是要出贵人了,往后本官还盼老夫人能够提携一二。」
老太太诺诺而应,高怀远道:「圣旨说的很清楚,要贵府女孩儿即刻入京,此事不可耽搁。本官正要入京参拜皇上,待贵府准备妥当,本官可带人一道上路,路上必会照顾周到,老夫人放心便是。」
老太太千恩万谢,送走了人,立刻叫来孟氏和嘉芙,将事情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