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往后的许多天便只有李氏一个人过来探望高氏，偶尔吕志明跟着来了，李氏便是一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模样，好像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辛苦吕志明也没再提，高氏同吕娇娇也将这事儿忘在了脑后。

吕娇娇如今正忙着将自家鸡蛋卖出去的事儿，一天两三趟的来回承兴镇和吕家村，和钱掌柜商量了许久，又有同孟掌柜长期合作的信誉保证，到了第三日总算和钱掌柜立下了字据。

钱掌柜将字据贴身放在怀里，这才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我说吕姑娘啊，这一开始明明是我做的中间人，结果你两都赚钱了，到今儿才记起我呢。”

吕娇娇被钱掌柜这么一说，便抿着嘴笑了笑，露出了浅浅的梨涡，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道，“这些日子家里事多，便不常来镇上，是我的不是，只盼着钱掌柜大人有大量，不计较我的错失。”

说完还照着王有才那般郑重其事的拱了拱手。

钱掌柜原本也有开玩笑的意思在里头，见她这般郑重的行了礼，一时间倒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打趣着说道，“我原本以为吕姑娘是个豪爽性子，也不晓得啥时候学的文绉绉的做派，老孟，这该不会是同你学的吧。”

孟掌柜在一旁稳稳当当的负着手，闻言便连头发丝也没动一根，对钱掌柜说道，“无礼你也说，有礼你也说，你这人，好难伺候。”

钱掌柜白了他一眼，知道自己的口才向来不如他，便懒得同他再说，只和吕娇娇又仔细核对了一些细节，说好隔上七天吕娇娇便将攒好的鸡蛋送过来，两人这才同钱掌柜告辞。

“孟掌柜，正是晌午，迎客来想必忙得很，您就先回去吧。”吕娇娇见孟掌柜同自己一道儿走到主街上，便福了一礼打算离开。

“无妨无妨，连我这个做掌柜的也要跟着忙活，那招他们有啥用？”孟掌柜笑着说道，见吕娇娇还要拒绝便接着说道，“这样吧，我送你到镇外头的路上就行。”

吕娇娇一想，离得也不远，想必耽误不了太多时间，再者说，孟掌柜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也就干脆的点了点头。

孟掌柜面上便立时挂上了笑容，招呼伙计将马车拉过来。

伙计牵了马车过来，便立马低着脑袋躲避着吕娇娇的目光，吕娇娇原本没注意到他，可是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不知道为何略过一丝异样，有些奇怪的打量着他，越看越觉得眼前的伙计有些眼熟。

孟掌柜发现她的目光，连忙笑了几声，在一旁催促着说道，“吕姑娘，这马车不好在主街上多停，快上车吧。”

吕娇娇向来相信孟掌柜，便按下心中的异样，不再去观察伙计，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伙计这时候才松了口气，抬起脑袋对孟掌柜点了点头，坐上马车便吆喝起来。

孟掌柜见马车逐渐远去，面上的笑容逐渐加深，甚至还哼起了小调，一副心情颇好的模样。

坐在马车上的吕娇娇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用力的绞着手中的衣角，因着里头坐着的乃是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顾建章。

顾建章今儿只穿了一身湖蓝色的长衫，身上一件多余的装饰都没有，头发也用玉簪子仔仔细细的锢住，偏偏他面容俊朗，这样反倒沉得他不染尘埃，在这样炎热的日子里，叫看见的人一眼便觉得清爽舒服。

吕娇娇一见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退出去，哪里晓得她还没站稳，马车就已经动作起来，外头是永辉的吆喝声。

她便明白方才的熟悉是从哪儿来的了，一想到顾建章今儿是特意为了她来的，立时就觉得脸上烧了起来，眼神也慌乱得不知道往哪儿放好，到最后只能先坐下盯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顾建章看着也好不到哪儿去，俊脸通红，放在腿上的手指头也也微微颤抖，幸亏吕娇娇低着脑袋什么也没瞧见，否则一定会取笑他。

顾建章装作淡定的模样，沉声问道，“听孟掌柜说你娘前些日子生了孩子，生得怎么样？”

话一说完便忍不住想给自己一嘴巴，问的什么问题，什么叫生得怎么样。

顾建章急忙吞了吞口水，解释着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弟弟妹妹生得怎么样？”

说完又想给自己一嘴巴，刚生下来的小屁孩不都是一个样子吗？

便又再次解释道，“我是说，你娘身子怎么样？听说是双生子，应当累得很吧。”

“多谢顾少爷惦记，我娘今年身子将养得好，没啥问题。”吕娇娇原本紧张的心情将他这么一打岔，便放松了许多，捂着嘴偷笑起来，浑然忘记了当初女扮男装时，顾建章早已经看透她所有解放天性的模样。

顾建章又清了清喉咙，想了半晌这才艰难的问道，“那、那这个时日坐月子想必也是难熬吧？”

若是真能抽自己的耳光，顾建章的脸只怕是红透了，他果然是高估了自己，以为自己商场纵横，情场也能得意，哪里知道却败在自个儿嘴上，这一路问的都是啥。

他在这儿懊恼不已，在外头一边赶车一边关注车内的永辉也是一头黑线，自家少爷今儿是咋了，哪有和人家姑娘聊天，三句不离别人娘生孩子的事儿。

吕娇娇扯了扯嘴角，憋了半晌才抑制住大笑的冲动，稳重的回答道，“日头正热，月子里也透不得风，是有些难熬，再有些时日便好了。”

说完之后她便好整以暇坐直了身子，心中反而隐隐期待起来顾建章会问些什么傻问题。

“呃，你弟弟妹妹要办满月酒吗？”

“要办，顾少爷到时候若是得了空，也可以来赏个光。”

“你弟弟妹妹取名了没？”

“取了，一个叫聪哥儿，一个叫慧姐儿，大名还没取，我爷说是寻个读书人来取，到了满月那天想必就有了。”

“你爹呢？可还好？”

“我爹近日不错，得了儿子闺女，饭都多吃了两碗。”

……

永辉听见里头越跑越远，甚至问候到吕娇娇爷爷奶奶姥爷姥娘的对话，再看着越来越近的镇门口，内心已然对自家少爷是十分绝望。

他正难受着，就听见马车里终于传出了叫他精神一振的话。

“你最近可好？可有收到我的信？”

原本淡定的吕娇娇霎时间便不自在起来，想起还藏在自己床褥下的信，脸登时就飘上了一抹暗红，支支吾吾的答道，“呃，收到了。”

万事开头难，第一句话说出口顾建章便觉得轻松许多，余下的话也就不在遮遮掩掩了，“收到了便好，那信你可看过？”

顾建章说完之后，不知道为何，方才还觉得宽敞的马车突然拥挤起来，吕娇娇甚至觉得喘不上来气，“看、看过了。”

“那你的心意如何？”顾建章见吕娇娇左顾右盼，干脆坐到了她的身前，直视着她的双眼。

吕娇娇觉得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更加强烈，内心暗自骂了自个儿几句。

你可是新时代的新女性，什么事儿没见过，怕得跟啥似的。

这样想了几句，吕娇娇的心里顿时就好受多了，抬起脑袋就打算说话，正巧撞上顾建章深情凝视的眼神，方才所有的鼓足勇气一瞬间便破了功，急忙又低下脑袋。

为了掩饰这种诡异的尴尬，吕娇娇只好掀开窗牍假装看风景的模样，这一看便发现马车早已到了镇门口，永辉正吆喝着马车转圈呢。

吕娇娇像得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在马车里站起来，却忘了马车高度低，她这一直了腰杆，就径直撞在了顶上。

“哎哟。”吕娇娇急忙捂住脑袋，觉得眼前似乎真有星星闪烁。

顾建章还没来得及提醒她，便见她傻乎乎的撞上了车顶，心中又好笑又心疼，赶紧站起来伸手给她揉了揉，“咋样？还疼不？”

她的手被顾建章的手盖在下头，也不知道是她的手背出了汗还是顾建章的手心出了汗，两人放在一起的手湿腻腻的，还不时感受到顾建章的手掌传来的温度，吕娇娇的心跳得飞快，一声接着一声，到最后吕娇娇甚至觉得顾建章已经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吕娇娇轻嗅了几下，还能闻见从顾建章身上传来的淡淡檀香味，让她的心越发慌乱起来，甚至都忘了自己要离开的事。

在一旁的顾建章则从他的角度看下去，吕娇娇头顶簪子的流苏在他眼前摇摆着，透过流苏他看见吕娇娇发烫的脸颊，像是给她不施粉黛的俏脸扑上了一层胭脂，摇曳生姿，晃得他移不开眼。

两人离得这样近，近得吕娇娇一个侧身就能倒进他的怀里，顾建章一时间便忍不住抬起了另一只手，想搂她入怀。

他刚一动作吕娇娇就感觉到了，连忙后退了几步，这才想起自己要离开的事实，扬声朝外头喊道，“永辉大哥！停下来，我晓得到了！”

车外的永辉只好不情不愿的扯住了缰绳，缓缓降低了速度。

吕娇娇急忙对顾建章福了福身子，垂着脑袋，遮掩住通红的脖颈，“多谢顾少爷，顾少爷今日便送到这儿吧，若再送下去，我的声誉也就没了。”

吕娇娇一说完也顾不得马车还未停稳，转身便掀开帘子就要跳下马车。

顾建章生怕她伤着自己，紧忙拉住她的衣袖，“吕姑娘，当心！马车还未停稳。”

吕娇娇被马车外的微风一吹，脑袋总算冷静了下来，抿了抿嘴唇刚要说话，又见马车外永辉睁着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两，便连忙把自己的衣袖从顾建章手里拽回来，对他福了福，“多谢顾少爷！”

顾建章看着自个儿空落落的手掌，叹了口气，见永辉还没移开眼，当即在给了他一脑门，“还不赶紧停稳马车。”

永辉脑袋是转了过去，嘴里却嘀嘀咕咕的说道，“赶马车本来也不是我的长项啊，为了吕姑娘你非要叫我偷偷摸摸的和你出来，也不多带个人，我能咋办嘛？”

说是在嘀嘀咕咕，实则马车上的几个人都能听得清楚，吕娇娇被风吹冷静的脸又烧了起来，顾建章则悄悄的在身后看她，嘴里却装作在和永辉说话，“待我回去扣你工钱！”

也许是扣工钱起了作用，永辉便立马将马车停住了，待到马车停稳，吕娇娇便头也不回的就要离开，刚一跳下马车，顾建章突然在后头喊道。

“等一下！吕姑娘，我这里有封信要给你！”

吕娇娇差点一踉跄，站定身子之后也不回头，径直喊道，“若是顾少爷写的信那便算了。”

顾建章知道她的性子，生怕她又羞恼的跑了，便扬声喊道，“你若是今日不拿去，那我明日便托孟掌柜替我递给吕二叔！”

这招可真是拿捏住了吕娇娇的死穴，吕娇娇气得身子直颤抖，恨不能暴打顾建章一顿，挣扎了半晌，却只能咬牙切齿的回了头，朝顾建章走去。

吕娇娇咬了咬嘴唇，恶狠狠的说道，“那还是别劳烦孟掌柜了，顾少爷现在给我就行。”

顾建章见她无可奈何的模样，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吕娇娇，吕娇娇一见上头“吕姑娘亲启”的熟悉字迹便觉得头疼，连忙伸手过去想要拿过来。

哪里知道顾建章的手捏得紧紧的，她一时间不仅没拿过来，还差点撞进顾建章的怀里，吕娇娇顿时就羞恼起来，脸也因此涨得通红，瞪着顾建章说道，“顾少爷还有何事？若是不想给我，那我便先行离开了。”

顾建章见她此刻不如方才那般端庄模样，不知道为何，想起了当时在汉阳县府两人斗嘴的日子，反倒起了当初逗弄她的心思，便恶趣味的凑到她眼前说道，“当然是有事了。”

说话时候呼吸的热气就在吕娇娇眼前，吕娇娇连忙放开手退了几步，撇过脑袋说道，“顾少爷还有什么事？”

顾建章突然收敛了开玩笑的神情，郑重其事的说道，“我想多看你几眼。”

吕娇娇来自大数据时代，各种爱情哲理她能说上一天不重样的，土味情话也知道不少，可实践这方面她确实是没一点经验。

被顾建章这么一说，吕娇娇此刻脸上是羞涩到想把头塞进地缝里，心中却甜滋滋的像吃了蜜一样。

两人站定了半晌，吕娇娇才发现顾建章手中还捏着那封信，便急忙从他手里抽了出来，这回倒是轻松拿到手上，吕娇娇便慌慌忙忙的想要离开。

顾建章的声音从身后隐隐约约的传来，“你晓得孟掌柜为啥要招王有福来迎客来不？”

“我知道他喜欢你，我叫孟掌柜招的！”

吕娇娇回头，见到顾建章像小孩子恶作剧得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