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月食(四)
(六)
青城喋血,更显青郁,在尸骨和血泊中,权力之花始盛。
南天门申家府邸,家主申豹心情大好。
“父亲,胡佐虽死,但成王新生世子,已立为储君,现我当如何行事?”
“殷儿,笙仲病重不起,成王时日无多,待其死后,一个婴孩,岂坐得稳王位?虽有笙戈为辅,但笙戈其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徒有虚名之辈,不足惧也。茵儿不争气,不能早生个王子出来,现已无用,你也不用再管她了。今后,你要全心追求和硕公主,只有娶了和硕,你才有名义可继青丘王位。不然,我等举兵夺权,就是叛逆,必遭天下声讨。”
“父亲,殷儿明白。”
申茵在将军衙日夜苦盼,却再不见申殷前来。
青城本无树,笙仲挖井、开渠,于水渠两侧遍植垂柳,数十年过去,每年夏季,垂柳依依,和风旭旭,遂得名柳城荫绿。
柳,与留同音,一株株柳树,寄托着青丘男儿女子多少情思。
申殷陪和硕,走在柳荫下。
“公主,男婚女嫁,天地之义。申殷对公主之心,日月可鉴,公主还不信吗?”
“我们女人,就如渠边垂柳,而你们男人,就如戏柳的风,风总是来来去去,受伤害的终是我们。”
“申殷愿向上天起誓,今生今世,只爱公主一人,此心不诚,必死在婚礼之前,不得亵渎公主真心。”
“申公子,你既发如此真诚而可怕的预言,让我如何答复呢?”
“申殷,唯愿以此心换公主之心!”
“卫婉爱才,和硕爱脸,钟衿爱人,这话想必你是听过的。我虽相信你的心,却不能嫁给无脸之人。”
“矇瞽之缘,虽为难求,但与公主青睐相比,却甚易也。申殷即去求缘,生出面目,再向公主求亲。”
画脸,只要肯花代价,终可做到。往常惯例,若肯向大召寺捐奴千人,即可得矇瞽为其画脸。不知何故,此次矇瞽要求,非捐奴三千,则不可。申家为娶公主过门,执迷不悟,除自家外,又购买诸达官显贵家中奴婢,总算凑够三千之数,尽送与大召寺。
将军衙,莲池。
钟衿正给孩子喂奶,清幽,艳丽,又多分圣洁光辉。
笙戈在旁痴痴的看着,看的那么认真,瞳孔中却无任何倒影,一片空空。
“负心郎,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坐的住!”
钟衿气急,不禁骂道。
“从未许诺,何来负心?”
笙戈无动于衷。
“和硕,多好的姑娘啊,你真心舍得她嫁给他人?”
“你不吃醋,还盼我娶她不成?”
“女人,就如高洁、惊艳、美丽的牵牛花,若想盛开,就要依松柏而生,不然,就要同泥土同腐。然松柏常青,牵牛常落,没了和硕,又有硕和,命数如此,吃醋何益?”
申家与和国公联姻,婚礼在青城申家公馆举行,大摆筵席,惠四方来客,与全城同贺。
申殷身穿喜服,披红挂绿,骏马飞扬,神采奕奕。后有香车,上支华盖,周施华纱,坐有一人,公主和硕。申殷志得意满,人也飘飘,心也逍遥,忽见一人一马,拦住去路。
“笙,笙戈,你要干什么?”
申殷又惊又怒。
“我有一言,与公主说。”
“申殷,你放他过来。”
公主和硕开口,申殷忍辱含恨而退。
笙戈笑意盈盈,驱马来到车前,挑开帘幔。
“愿随我去?”
他说。
和硕笑如月,起身,离车,上马。
贺兰凶猛,一骑绝尘。
“笙戈,欺我太甚!”
申殷羞怒交加,拔出飞石剑,不顾侍卫阻拦,策马直追。
青城有台,名钟鼓楼。
笙戈怀抱和硕,正等在钟鼓楼下。
在笙戈与申殷之间,站有一人,双目如电,素衣颜如雪,腰带桃木剑。
申殷一见其人,其心大恐。
当年,凉州十里长亭,一少年,清音玉脆,“你若负她,我必一剑杀你”。
风起,桃花舞,血透华服!
申殷看着血从胸口喷出,他还未及拔剑,那一剑,似由心生,似从天降,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六卿申豹率领三百甲兵,急急赶来,正见其子栽马下,血染挂绿似披红。
“谁,是谁?”
申豹怒如暴雄!
“杀申狗者,故西凉伯刘曜长子纯!大仇既报,何复贪生?玉英,刘郎来也!”
浪子柳纯耗尽生机,绝气而死。
“一个柳纯,怎消我心头之恨!狗男女,拿命来!”
申豹咬牙切齿,如红眼的凶狼,扬刀劈向笙戈。
笙戈笑意如花,不动丝毫。
螭龙枪出,挑飞长刀,又一枪,刺穿申豹。
吴晴儿端坐贺兰上,将申豹高高挑起。
“青锋军,给我杀”。
刀光、火光,在青城和南天门,交相辉映。
将军衙,醉吐相茵,申茵闻申殷死,殉情自尽。
(七)
青城乱烽烟,不见国君面。借问君何在,大召苦修禅。
武王殡天,成王继位,持国六十余载,用笙仲,天下治,青丘盛,民富足。
此夜,月明星稀,大召清冷。
大殿中有二人,成王,知事喇嘛;外有二人,笙仲,笙戈。
成王沐浴,着僧衣,礼佛三拜,又向知事喇嘛顶礼三拜,长跪合掌。
知事喇嘛按戒律,为成王剃度。
一生属国,临终属我,而我属佛。成王礼成,奉《金刚经》,于佛前读诵。
如是我闻…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汝等比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
非法。…一切诸佛,及诸佛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法,皆从此经出。…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信心清净,则生实相,当知是人,成就第一希有功德。…若有人能受持读诵,广为人说,如来悉知是人,悉见是人,皆得成就不可量、不可称、无有边、不可思议功德。…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老相国,成王请你进去。”
知事喇嘛说道。
笙仲强撑病体,推开笙戈,颤颤巍巍,挪进大殿。
“成王!”
笙仲老泪纵横,跪拜在地。
“成王属于青丘,而我属于佛,法号惊梦!”
惊梦长老合掌施礼。
“老臣生前,见成王得偿所愿,喜不自禁。老臣顽冥不灵,不能体成王圣意,难改旧习,请成王恕罪。”
“笙仲,此间别,非终灭,若有缘,终得见,到那时,到那里,你不识我,我不识你,我知是你,你知是我。
笙仲,莫悲莫泣,细听我言,我于今夜,得大欢喜,出此牢狱,前往佛所。家国天下,不必执着;儿女情长,不必痴想;酒色财气,不必贪溺;舍下此间,方得彼岸。
笙仲,去吧,将笙戈唤进来。”
笙仲向成王最后拜别。
成王看着笙戈,笙戈看着成王,二人相视一笑。
“此人是谁?”
笙戈问。
“法号惊梦。”
成王答。
“笙戈,你看这青丘如何?”
成王问。
“惊梦长老,你看这花,开者是花,落者是花?花开花落,于意云何?”
笙戈问。
“笙戈,此问,我不能答。”
“如梦长老,我亦只知,本无有花,何谈开落。”
“善哉,这青丘天下,我就交给你了。”
惊梦长老从榻上拿起诰命,交予笙戈,面露笑容,与世长辞。
大召众僧,为如梦长老行荼毗,得舍利子,起佛塔。
一代青丘成王,如微风一缕,吹过阴山万里,再无声息。
笙戈召集众卿于将军衙,当众宣读成王遗诰,遗诰:立子胡阳为青丘康王,封笙戈为大相国、加授太傅,辅康王,治国理政。
众卿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