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执竞(四)
(八)
青丘武王三年!
农历五月,立夏之后,寂静的敕勒川又热闹起来了,紫羊茅、冰草、雀麦、披碱、黄苜蓿、野豌豆、野车轴、针茅、芨芨草陆续返青,白扦、云杉、黄檗、红松、蒙古枥相继抽芽,草原雕、黑白鹳、丹顶鹤、白头鹤、蓑羽鹤、秋沙鸭、大天鹅、鸿雁、游隼、鹈鹕在长空展翅,梅花鹿、貂熊、野马、盘羊、黄羊、原羚、麝鹿、兔狲、猞猁、斑猫、紫貂、苍狼在绿野藏踪。
没有人的干扰,他们似乎生活的更好。
前额上面有个太阳,太阳里有个太阴,游颈上系着龙王的章嘎,胯骨上打着经师的烙印。次象般的头颅,鱼鳞般的鳄纹。苍狼般的双耳,明星般的眼睛。彩虹般的长毛,丝绒般的顶鬃。海个关节上长满茸毛,每根茸毛上流彩溢金。…好一匹温度根查干,你是奔跑在大地上的白云,是走下苍天的贺兰神驹!
敕勒川终于再次见到亲人。
武王、卫秧、鲁邱、李春骑着贺兰神驹自浓雾中走出,踏上这故老相传的故土。他们翻身下马,长跪在地,用泪水滋润这片土地。
“天佑青丘,归我故土。苍茫大地,我主沉浮。”
…
二百骑兵齐声呐喊,惊雕吓鹭!
武王眼疾手快,弯弓搭箭,飞虹染血,猛禽栽落。
威武,威武!
“什么人?”
李春大喝道。
一匹黑马飞出,一人在马身上抓住栽落的草原雕,疾驰而去。
武王等大怒,驱马追赶。
那匹黑马显然不凡,贺兰神驹日行千里,一时竟追不上。
远处的平岗上立着营帐,炊烟袅袅,断断续续,马奶酒混着肉香随风飘荡。
那匹黑马显然逃进了营地。
武王雄心顿起,拔出宝剑,就要号召弟兄们上去厮杀。
“武王且慢!”
卫秧急忙上前压下武王的宝剑。
“卫卿,因何阻我。”
武王颇为不悦。
“武王,我看此人是友非敌,不可贸然动手。大王试想,哪个窃贼会把失主引回家呢?如我所料不差,营中必是并人。”
武王狐疑不决,不知如何是好。
“是胡水震贤侄吗?不要误会,我乃管涔也。”
一白发老翁自营地走来,身后二人,身材魁梧,高大威武。管涔,乃青丘南千里外并人首领,与青丘文王义结金兰。
武王并不答话,手抓剑柄,眼神乱转。
“武王不可。并人离青丘千里之遥,有重山坚城之险。假若杀了管涔,并人有了提防,再想征服,绝非易事。我有一计,可兵不血刃夺下并城,征服并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卫卿在侧,何愁天下不平。”
武王听后,喜不自胜。
管涔见武王面有喜色,还以为是武王见亲人而喜。
“叔父在上,小子胡水震有礼。”
武王下马施礼。
“好,好,水震贤侄长大啦。此处不是讲话之所,快到营中休息吧。”
地上的羊皮,洁白如雪,显得光泽圣洁,谁还记得剥皮时的血迹斑斑。
羊皮可洗,刀剑可磨,善人可伪。
醇香的奶茶,清香的炒米,金黄的烤羊,焦黄的牛排,宴席不可谓不丰盛,却喂了狼心狗肺。
有女美者,载舞载歌:
“常棣之华,花色熠熠。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亡之荒野,兄弟求矣。
受困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
内阋于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助。
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睦。”
管涔、武王相邻而坐,闲话家常。
“胡水震贤侄,不知文王现在何处?我因想念义兄,去年七月来此间寻他,东西千里寻了月余而无果,连一个青丘族人也未见到,只得回去。归去后,我心不宁,今年又来寻访,至今已有月余,若不是遇到贤侄,我又要徒劳而返了。文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贤侄快快告诉我,我心纠纠,实在难安!我既与文王结义,你我部族就情如一家、亲同兄弟,遇到什么困难只管直言相告,我管涔绝不会坐视不管!”
武王贵为青丘之王,听管涔贤侄来贤侄去,心里异常恼火。然为了天下大计,只好暂且忍耐。
“叔父慈悲心肠,侠义为先,水震深感谢意。不过,叔父却是多虑了,此事另有内幕。一天,文王醒来,召集众卿议事。他说昨夜梦中昊天降神,开示西天乐土所在,要文王迁族于此,可保青丘千世万世繁荣昌盛。众卿闻听,皆无异义,遂举族迁移,寻找乐土。因事情仓促,故未及通知众位叔伯。”
这个老狐狸,什么来不及通知,还不是想独占乐土,怕我等分一杯羹。管涔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是一脸的憨厚。
“无妨,无妨。却不知乐土在何处?”
“此地西去极遥,我等走了一年方到。文王怕众叔伯因不知情而担忧,故派我回来,通知各部。不想在此得遇贤叔,水震多谢贤叔款待。然文王尚盼我回音,我得去通知其他五部,就此别过。”
管涔未打探出乐土所在,又心上一计。
“贤侄不必着急。你一路奔波劳苦,何不就此歇息几日,由我派人将此事告知其他部族,岂不两便。”
“不可。水震怎敢劳烦贤叔尊驾!”
老狐狸上钩了,武王心里暗喜,嘴上连连推却。
“无妨,无妨,你我两族亲如一家,何分彼此。我既痴长你几岁,你既叫我声叔父,这事就听我的,就这么办。”
“如此,则有劳贤叔。”
“贤侄,文王既已迁族乐土,这敕勒川可还要?”
“贤叔,那乐土胜过敕勒川百倍,既到了那里,还要这敕勒川作甚!”
“是滴,是滴。”
老管涔喜的直搓手。
“贤侄,难得你回来一趟,以后相见可是不容易啦。这次就多住几日,叔父一定好好款待你。”
“贤叔恩德,水震永感肺腑。然父命君令于身,实不敢拖延,我这就回去,待我见到文王,必将贤叔的厚意转达。”
武王等就此上马奔西方飞驰而去。
片刻后,一匹黑马寻踪而西。
(九)
炎帝之妻,赤水之子听沃生炎居,炎居生节并。节并乃孪生兄弟,迁族人于汾水之阳,建立城郭,兄弟并作酋长,外人称其族为并人,城为并城。并人世居并城,有千年之久。族中现分为两姓,管、申是也,管申世代通婚,故虽为两姓,实为一家。族中大事,皆由族长管涔及少族长管平、申季孪三人决之。管平乃管涔之子,申季孪乃管涔之甥。
“平儿,你可回来了,真是急煞我也!”
管涔捶胸顿足。
“孩儿不孝,令君父忧心。我骑着乌骓,寻踪而西,十日之后,失去青丘人踪迹,方才返回,故费了很多时日。”
“如你所见,青丘人可真去了乐土。”
“青丘之马,犹胜我的乌骓,十日足可行万里。若非寻到乐土,怎会弃敕勒川去那极西之地。若非西天乐土,怎会有此神驹。”
“好,好。那敕勒川胜并城十倍,现已成无主之地,我族正好迁去据之。”
“君父不可。君父与青丘有约,要代其将此事通知其余五族,今背五族不知,私占青丘旧地,是为背信弃义。并城,乃祖传之地,宗庙所在,今日弃之,是为不忠不孝。背信弃义、不忠不孝,岂是为人之道。”
管平正言劝之。
管涔闻听,气得胡须乱颤。
“孽子!不从君命,顶撞其父,又岂是孝道?竖子安知何为孝?敕勒川胜并地十倍,迁族于此,大利我族。假以时日,部族昌盛,人丁兴旺,岂不是最大的孝道。至于弃地一说,文王迁族乐土,不亦弃其祖地了吗?季孪,你说呢?”
“小甥年轻识浅,但凭舅父做主。”
“好,就这么定了,迁族敕勒川。你个孽子,多学学人家季孪。为父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见识还不如你?!哼。”
管涔甩脸而去。
管平连日劝谏,全无作用。最后总算说服其父,先迁青壮,留老幼、宗庙于并,待建好新城,再一并迁之。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犄。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缓已。
浮云蔽白日,游子顾返迟。”
敕勒川再好,离乡的游子,却睡不着。月光下,管平裸衣赤膊,卖力的打着土坯。他心绪不宁,总觉得要发生不好的事情。他要快快建好新城,让族人、宗庙都能安定。
一丝火光,出现的视野;一片火把,照亮远方。
郎朗明月,谁还用火照亮呢?
“不好。”
管平心就一翻。
“敌袭。”
管平痛心呼喊!他顾不得寻乌骓,抓起插在地上的剑,孤身迎着火龙冲去。他多么后悔,多么无助,他多么想给自己的族人争取那么一点点时间。
火龙一分为二,绕过他猛烈的冲向营地。一个干瘦的青丘小将,率领十多个步兵把他围了起来。怒火在心中燃烧,管平似下山的猛虎、入海的蛟龙,三两下就把士兵杀散,把那小将提了十几个跟头。
“李春休慌,鲁邱来也”。
一骑兵大将晃如铁塔,向管平撞来。
管平毫无惧色,扔了宝剑,钻入马腹,搂住马腿,后背一较劲,将鲁邱连人带马掀翻在地。
好个汉子!
鲁邱骨碌着爬了起来,忍不住称赞。他也仍掉宝剑,脱掉衣袍,赤身裸体和管平摔起跤来。
二人棋逢对手,斗得难解难分,一时难分胜负。
管平回头望去,但见营中火光四起,想来是凶多吉少。罢了,管平心中的恨啊,比天高,比海深。他打声呼哨,乌骓奔来,飞身上马,奔并城逃去。
只要让我到了并城,并人终能东山再起。
无数骑兵自芨芨草中杀出,围住了管平。
“管平,还不下马投降,更待何时?”
说话的却是卫秧!
管平毫不畏惧,就要动手。
“休要动手,你看这是谁!”
骑兵一分,自队列中推出一人。
管平一看,哎呀一声,栽落马下。祖母不是在并城留守吗,怎么到了这里?
火烧了一夜,一切都化为了灰烬。
残余的并人被押在一处,武王心中大喜。义父,你看到了吗?并人被我征服了!这不是终点,只是开端,整个天下,都将是我的!
“贪心的老狐狸,你降是不降?”
武王怒视着管涔,用剑在他眼前比比划划。
“武王,我愿降,申人愿意投降。”
申季孪跪倒在地,爬行上前,抱着武王的大腿,痛哭流涕。
“季孪,你在干什么!并人只有站着死,绝无跪着生。季孪,你快起来。”
申季孪一把推开拉扯他的管平。
“我申季孪宁作武王的狗,也不爱作你管家的上宾。”
管平看着申季孪,怎么也不信他说出这话来。
“平儿,罢了。是老父对不起你,你就降了吧。”
管涔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管平一看,怒不可遏。他攥紧拳头,向太阳穴打去,要自毙当场。
管涔一把拉住管平。
“平儿,不可啊。这些余下的族人,还都仰仗着你啊。你不看老父的面,看在祖宗的面上,降了吧。”
管平看着这天,看着残余的族人,把头一撇,把牙一咬,跪了下去。
武王带着卫秧、鲁邱、李春、申季孪、管涔,押着抢来的美女、兵甲、粮食、牛羊,大胜而回。
管平带着残余的族人返回故土,路过一地名平城。他心想我名为平,此地名平城,真是苍天赐我之地,遂定居于平城,号平伯,族人改称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