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糖葫芦
清晨的朝阳轻盈的洒照着大地。
独属于秋风的凉意透过衣衫拂过皮肤,又杂着些日光的暖意,直叫矮墙上懒洋洋趴着的肥猫儿打着哈欠展了展身子。
重毓起了个早,本想再度确认一番营生,不料在这大栈子里却连一个伙计也没捞着,更别说客人了。
待她东跑西逛终于摸到唐佛如的卧房时,却被缩在被窝里熟睡的唐佛如在里头不耐烦的赶走了,还口齿不清的嚷了些“早起的虫儿被鸟吃,你且再去睡会儿”之类的话来。
一时无事可做,重毓便在柴房寻来了扫帚和簸箕,将偌大的酒楼里里外外细细打扫了一番。待她又擦洗完昨晚被唐佛如一一点名过的传世珍宝时,已日当正午了。
重毓坐在四方的庭院里,周围静得除了鸟声便别无其他,又觉无聊起来。
只听得楼上木门吱呀一响,“金井梧桐秋叶黄——”
重毓抬头看去,见了那人后神色一动,随即对他扯出来一个灿烂的笑脸,手却不动声色地摸住了剑柄。
楼阁上那蓬头乱发的少年穿着一件打着几处补丁的破布衣衫,若不是脸生的白净清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丐帮里来的叫花子。这人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看着重毓,满脸迷糊的揉了揉眼睛。
似乎是没认出来一般,少年两眼弯弯的看着重毓笑,热切的同她打着招呼:“这位小哥儿好生漂亮!小的刚醒,来不及梳洗,就不浊了您的眼睛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紧步往房内退。
“颜!儒!胥!”
一声河东狮吼,吓得树上的黄鹂鸟扑哧着翅膀飞得无影无踪。
接着便是少年郎的惨叫和不绝于耳的追打声。
颜儒胥跟着重毓在战场上待了数年,书虽读了不少,武功却是一点也没长进,倒是用来偷溜的轻功学了个炉火纯青。重毓虽有心揍他,奈何颜儒胥跑的太快,倒也没伤着他多少。
溜的再快,体力毕竟不敌重毓,很快颜儒胥便伏首于地泪涕交加地认错了。
重毓一只脚踩在他身上,冷哼一声,“枉你读了几担子书,吃只鸭把自己下下辈子都卖了进去,还连着我一块卖。”
“话不是这个理啊,姐姐。”颜儒胥索性趴在地上,开始头头是道的解释起来:“咱们欠她一万两,月俸一两,一年十二两,我一个人得还上八百多年……这样算算,人多力量大嘛。”说罢,他还眨着眼睛做星星眼状,人畜无害的扭头看着重毓。
“呵。你这意思,怎不从肆水军里调八百来号将士给你还债?”重毓嘴角一扯,不想再与他做口舌之争,放了他去。
颜儒胥尴尬的笑着挠了挠脑袋,小声絮叨着:“反正咱俩也无处可去了,在这待着也是待着。”
气氛突然冷了下来,颜儒胥心觉自己约莫说错了话,不由小心翼翼的抬头打量着重毓。她似乎没有生气,只是垂着眸子,神色淡漠的盯着手里的剑。良久,才听得她说了一句:“也罢。”
当初觅去军营寻那人,故而上了战场。后来发现梦中人终究只是梦中人之时,便是为着家破人亡的肆水百姓。这条路走着走着倒也不算是再为他走了吧。而今云河王逼她辞官,重毓也别无他法。
见她低落起来,颜儒胥笑问:“不甘吗?”
“不甘什么?”
“名震四方的将军落魄到下界做打手来还债。”
“名震哪几方?”重毓白眼一翻,用力揉了揉颜儒胥的一头乱发。
颜儒胥“嘻嘻”一笑,坐在地上靠着椅子伸了个懒腰,仰着头看着外边的蓝天不再说话。
重毓突然想起来,问道:“你的衣服呢?”
“别提了,被那丫头坑的裤衩子都不剩。”
“……没用的家伙。”
青葵以妖族群居为主。
所用术法虽然实质性的伤害力并不高,折磨起人却千奇百态。又因着这里邪气最盛,故而少有下界他族出没。奇花异草在此处生的最多,种类也最齐全,唯有上界偶有药士至此采药。不过也只是采上寥寥三天,过时没找到也决不耽搁,因的便是怕道行太低邪气沾染上身走火入魔。
凉风栈坐落于青葵中心地带,四周人声鼎沸华灯璀璨,寻常人家的青砖瓦房在此处反倒少见。
在此处待了几天后,重毓发现这家酒栈竟然只有他们三人,甚至于连个厨子也没有。不仅如此凉风栈还少有新客,来的都是些旧人,且少得屈指可数,有时一日仅进银半两。私下问及颜儒胥,他也只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摇着头翻着新借来的书。
客虽少的可怜,每日要用的食材却仍得新鲜采购,用剩的便被唐佛如送给了街角的小乞丐们。
“冰糖”不是乞丐,可他和丐帮在一块歇息。
冰糖是孤儿,父母早亡后不久家里唯一的茅房也叫人拆了去做了柴火。青葵的丐帮帮主可怜他晚上没处就寝,便叫小弟们晚上给他留个位置,让冰糖和他们挤着睡一睡,倒也不叫他交帮费。
城东的孙老头有一片山楂林,到果子成熟时树上满枝丫的全是点着碎金的红宝石。老人家一个人卖不动,便常常低价卖些给冰糖,叫他拿去谋生,又教了他冰糖葫芦的手艺。于是,冰糖的一天便是满青葵的卖冰糖葫芦,时间久了,大家也就叫他冰糖了。
“好吃好看的冰糖葫芦,两文一串!”
“来看来买嘞,吃过还想吃的冰糖葫芦!”
冰糖小小的个子怀里却抱着一个比他人还高上不少的草木架子,上边满满当当的插着圆头圆脑亮着光的冰糖葫芦。他走起来却十分轻快,一双大眼睛清澈而干净,叫人想起林中小鹿来。
大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声不绝于耳。
他远远的见了采办完回来的重毓,便开心的挥了挥手,大声喊着“阿毓哥哥”。
初次见到冰糖时,重毓便是一身男子打扮。打仗时穿惯了行事自由衣制简单的士服,再穿回女子的绮罗珠履重毓反倒觉得束缚,故而便干脆穿着男装了。
那时冰糖满脸怀疑的唤重毓作姐姐,有时还会叫错,每每如此唐佛如便会放声大笑,惹得冰糖羞愧难当,忙向重毓连连赔不是。到后来,重毓便叫他爱唤什么唤什么了,冰糖想了想还是想叫哥哥,眼里带着调皮的星光。
重毓笑着用提满了菜的手朝他挥了挥,向他走了过去。“冰糖,要随我去凉风栈歇一会儿吗?”
“好啊!”冰糖应得爽快,若不是怀里捧着东西不方便,他估计都得激动的跳起来。“好久没见到佛如姐姐了,她最近可好?还有儒胥哥哥,他上次与我讲的宰相大人的故事还没说完呢。”
“那故事我也会讲,你怎么不听我念?”重毓佯装恼怒,问道。
冰糖吐了吐舌头,委屈的说:“那样儒胥哥哥会怪我不要他的。”
重毓噗嗤一笑,又被逗乐了。
两人一路欢笑着到了凉风栈,却发现门口围着一大群面色各异的路人。冰糖看着他们,脸色一变,将草木架子一扔便猛冲了进去。重毓反应过来,挤过正七嘴八舌地念叨着的人群紧随其后。
一进客栈,重毓便看见一个满脸怒气衣着华贵容貌艳丽的锦衣女子。
“你们这个破店,给客人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原本想着信你们一回,买了点给了我家猫儿吃,隔天就吐着血死了!”
那女子一边厉声叫骂着,一边指挥着几个年轻男人砸着栈里的东西。
客人自然是早就跑光了,唐佛如的身影也迟迟未见。花瓶、碗筷砸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利落,门外的沸沸扬扬的人声越发大了起来,大有恨不得一块冲进来替那女子拆店的架势。
重毓正要上前阻拦那女子,冰糖却突然缩着脖子颤抖着紧拉住了她的袖子,神情害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