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广岛,深不可测先生(四)
到了酒店的KTV包厢,李偲就把自己丢进沙发然后开始喝饮料吃水果玩手机。
不出意外,那些《精忠报国》的,期待《北国之春》的,逛《北京的桥》的,搞不清《为了谁》的,最后决定《糊涂的爱》都出现了;唱到high的时候,保不齐还要吼两嗓子《红星照我去战斗》!真是浪费了这高级包厢啊~~这要给我来玩,我就把妖精之类疯疯癫癫的朋友都拉过来,吼个通宵,不作不死。
但是各位总们玩得不是青春是找青春,不是心跳是心脏跳。本以为这已经是今晚的全部了,接下来的节目真是让李偲见识了一把港剧情节:一位年长些的花枝招展的妇人,带着扭进来的近20个妖娆妩媚的二十岁上下的美女,站了一溜,齐声说罢老板好,然后自报来自哪里的!这一定是传说中的“小姐”了?!活的啊!我要不要拍一下然后火速分享到微信朋友圈告诉别人我正处在声色犬马的现场里?这里有人可是带着老婆的啊,我还是我爸爸带来的女儿啊?!这样刺激的世界,这样刺激的星球,我是有多非主流啊我!
没带老婆的没带女儿的老男人们令点好的三位“小姐”坦然扭着小腰找到自己的位置(其实是身体三分之二粘合在点他们的男人身上)后,李偲立马缩到包厢沙发的某一角挨着亲爱的爸爸。心想,爸爸你不会是也常常口中唱着《迟来的爱》怀里抱着“下一代”吧。接下来,你不会提供更劲爆的画面吧,偷偷看看爸爸,他正在和他的田总聊着呢,压根没管被突来的场面吓到的宝贝女儿。世界都变了。我知道爸爸内心从来高傲,只爱着我和妈妈这两个女人,这声色犬马的场面,不过是他陪同而非体验。可是完全可以让我回避回避吧。
《一代宗师》好象也有这么个地方:金楼是个英雄地,也是个风尘地。楼中多金箔镶贴,金碧辉煌,曾经在此发生过金屋藏娇的佳话,民国时成为武林人士常常聚会的一个指定酒楼。宫二问她爸爸:您带未出嫁的亲闺女逛窑子是怎么回事?她爸爸回答:世上的事不是你不见就不存在。原来宫二的爸爸带她逛堂子,其实是为了让她看到更复杂的武林或者说是武林背后的权利交易。金碧辉煌的堂子中,流淌着男权社会对欲望的暗流:权、钱和性。我有悟性,这好象太刺激了!李偲抱着一包薯片直接靠在沙发上看着这群玩high了的总们,反正我也是第一次见活的小姐,还有活的抱着小姐唱歌的男人,老爸您这是整亲子教育啊!酒色总能把人现原形,眼见美方副总裁一个“不经意”手就摸到人家屁股上去了,幸亏人家穿得是长礼服,不然你手得往哪儿钻啊,是不是美国的妞儿太肥腻了,你一回国就开始乱搞,都这样了还吼着真爱的歌呢,果然心中装着李师师的人就是不一样;还有一个满身酒气,满脸油光的大肚子叔,正在被一个睫毛翻到头顶的妞喂水果;另一个穿得跟希腊女神似的礼服妞正甜蜜地在问黑瘦叔要唱什么歌~~~拍,赶紧拍,分享给妖精他们。正当李偲掏出手机,调好角度的时候,田伯伯凑过来,“偲偲怎么不唱歌啊,去点去点.”纵然她一贯是个麦霸,且国语粤语英文全不挑。尽管各种嫌弃与忍耐,在爸爸眼神的鼓励下,亮一嗓子的任务终是逃不过,她杵在点歌机面前,开始为选歌发愁。是唱给自己听,还是唱给心猿意马的总们?
“《广岛之恋》你总会唱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易数深不可测地站到她身后,他真是喜欢站人身后,这什么毛病呀?对了,她才想到,他并没有点小姐,只是一味地在暗处制造了注视的光芒。
“呃,会。”
“来,点这个,咱们走一个!”深不可测先生不由分说,几下修长美妙的葵花点穴手完成了点歌,优先,提着话筒站在包厢中间看着我。
谁怕谁啊!我李偲是那么上不得台面的人吗?走着就走着。
你早就该拒绝我
不该放任我的追求
给我渴望的故事
留下丢不掉的名字
时间难倒回空间易破碎
二十四小时的爱情
是我一生难忘的美丽回忆
……………………
爱恨消失前用手温暖我的脸
为我证明我曾真心爱过你
爱过你爱过你爱过你...
今天不是个唱歌的好日子,这让她想起了邓江心。曾经和他很傻很甜蜜地合唱过。妖精跟她说过,《广岛之恋》这首歌只要是恋人,逢唱必分,当时正在热恋中的两人根本不相信这种无稽之言,根本不相信邓江心会变心。可是,事实证明自己太乐观了,三年感情走下来,一切都被打上否定的标签,当爱情甜蜜时,你觉得一切都会是此生最美的回忆,当转身要结束这段感情的时候,过往的美丽回忆皆成伤人的利刃,而最伤人是他还对你说,当初不该追求你,你当初也不该放任我对你的追求,我爱错人了。混蛋!我还在这儿缅怀我们的爱情呢,我还在这儿唱着歌证明我真心爱过你了呢!你却已经拥着你小鸟依人温柔懂事的妻子,奔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去了,这他妈以前是我的梦想!真没料到今天我一头钻进这首歌包裹的空间里,还能这样无所顾忌地去想他,哪怕是他最伤人的话,哪怕是他是最决绝的身影。整首歌曲脑子里忽闪过和邓江心的回忆。
曲罢,喝彩声鼓掌声都涌向李偲和易数先生,大家都在笑都在闹,她却没完全抽离刚刚的情绪。
“发什么呆?”
听到这句话李偲才回过神,看见易数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不关你事。”她带着不爽的表情转身就要走回自己座位,刚坐定,一个包厢的DJ(其实是女服务生)凑过来,问:“嘿,你号码多少!”啊?这几个意思,号码?没明白,这地方唱歌要留电话的吗?就算留,服务生的态度是不是太没礼貌了一点?刚从悲情的回忆里清醒的李偲此刻大脑运转有点卡。
“你工号报给我,算你钟啊!傻了?”
“你走开点,这可是我们‘李总’正儿八经的李大千金,李家的公主。”易数上来毫不客气地替她围。
李偲这才恍悟,心想:我没穿抹胸礼服,我没喷浓重香水,我也没双层假睫毛,我更没有和那谁搂搂抱抱,我脑子卡了,你脑子进啤酒了?正待发脾气的时候,田伯伯看见了也走过来说:“搞错了搞错了,开除你噢!”女服务生这才连忙满脸堆笑跟她一通道歉。
回家回家!要炸了,原地爆炸!哎,场面,场面。
“田伯伯,易叔叔,算了,人家也是打份工不容易。”
“叔?”易数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被噎到了。
田伯伯不禁哑然失笑,“哈哈,你叫我伯伯是没错,你叫他易叔叔那真就是把他叫老了,应该就大个10岁吧,勉强可以叫哥哥,是吧,小易?不过他要是想听得尊重一点叫叔叔也可以。你问他愿不愿意听你叫叔叔。”
易数无辜地说,“虽然我褶子多,但看在我会唱你们80后的歌份上,请叫我哥哥。”
“哦,不好意思哈,易大哥。”叫他叔叔当然不是他显得老成,只是觉得叫他哥哥显得肉麻,对于一个没有兄长陪伴长大的女孩子,渴望但又对“哥哥”这词不习惯叫出口。
被气氛搞得尴尬的李偲,回头找爸爸,坚持要回家。爸爸同意,于是以明天还要上班需早起为由跟各位告辞,拉着爸爸逃之夭夭。
路上爸爸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场合,但是这个社会并不像你以前想象的那样单纯和美好,有各种人存在,而活在这个社会里,你要学会和各种人打交道。”李偲默默听着不说话,此刻她并不想去回味父亲给的忠告,并不想去琢磨该从中学到什么,经历了一晚只觉得失落和累,头靠着车窗压抑着那股从回忆里翻涌出的苦涩,回了爸爸一句:“我知道了。”回忆就像蹲在街角的猫,稍不注意它就向你扑来,用锐利的爪子抓伤你,而你只能自己回家独自舔伤。
回忆里的他却早已不在。
她是真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