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反复无常
把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垂杨紫陌洛城东,
总是当年携手处,
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
此恨无穷。
今年花胜去年红,
只是明年花更好,
知与谁同?
太行山,位于京城西南四百余里,山势雄伟,连绵不绝。春秋时为燕赵之地,多慷慨之士。山下有一小镇,名唤阳邑镇,镇里四五百户人家,多以农为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民风淳朴,有上古遗风。镇中只有三家杂货铺,两家客栈,酒店只有一家,茶坊倒是不少,专门招待下地劳作的农人。镇东头有一个院落,前院五间后院七间,房舍还算齐整。在这里可算是大户人家了。前院有花木葡萄架,后院甚为宽敞,正中是个练武场,一侧摆着兵器架,显见得主人乃是习武之人。练武场另一侧是个磨盘,红日高升,一个年青人正在推磨。日光映照之下,见这个年青人精赤上身,筋骨极为结实,肩宽背厚,皮肤呈古铜色,身长七尺有余,魁梧的身躯配上弯眉虎目,方面大耳,好似天神一般。不过眉宇间却有农人的淳朴,没有习武之人的傲气。青年埋头磨面,汗水流下也不擦,一门心思干活。这时屋里传出苍老的声音:“霄儿,过来一下。”青年放下手上的活走进屋中,屋里炕上一名老者半躺半坐,盖一床薄被,须发半白,面色晦暗。青年进屋问道:“师父,什么事?”老者伸手一指桌上的水壶:“给师父倒碗水。”青年答应着给老者倒了水递过来,老者低头喝水,不住喘息,好不容易喝完水抬头问道:“你师妹哪里去了?”青年答道:“师妹下地摘菜,就快回来了。”老者放下茶碗叹口气:“为师自从艺成行走江湖,遍会各门高手,未尝一败,滚珠宝刀扬威武林,谁想老来竟然吃这一场大亏。你师兄师弟一听说为师贪上官司都跑得没影,只你一个留下,为师实在寒心。”青年劝道:“师父不必挂怀,师兄师弟不一定是忘恩负义,恐怕是不愿与官府打交道,牵连到家人。如今官司已经完结了,师父尽管安心养伤。”老者点头:“患难见人心,不经这一场变故,为师还认不清这些徒弟,等师父伤好了就传你绝尘刀法。”青年道:“师父安心养伤,身子好了再说。”老者咬牙道:“师父年老体弱,才吃这一场大亏,如果在十年前,早把这些昏官斩尽杀绝。”
这时一阵银铃般的声音传来:“爹,我回来了。”一名少女拎着两篮蔬菜进门,一身粉红的衣衫,好似一朵彩云飘进来。肤如瑞雪,脸似朝霞,海棠风韵,妩媚动人。少女将蔬菜放到厨房后就到屋里看父亲,青年问候道:“师妹回来了。”少女叫一声:“常师兄,面磨好了么?”青年答道:“差不多了,我去收拾一下。”转身出门,继续推磨。老者叹气道:“霞儿,这八十大板险些要了爹的老命。”少女安慰道:“爹,好不容易过了难关,以后的日子还长,凡事想开些。”老者道:“难得霄儿重情重义,爹准备把绝尘刀法和滚珠宝刀传给他,如果你喜欢他,爹就成全你们的亲事,有了滚珠宝刀完全可以立足江湖。”少女叹口气:“平时师兄们抢着献殷勤,遇到事全跑了,难得常师兄跑前跑后,把家里给他准备的聘礼都变卖了打点狱卒官差,女儿准备把终身托付给他。”老者点头:“爹还藏着五百两赤金,足够你们过活,你可要收好了,手里没钱万事为难。”少女点头答应。安顿好父亲就到磨盘边帮忙,干完活,青年通身是汗,少女拿汗巾为青年擦汗,抱怨道:“十几个师兄,听说爹贪了官司全都跑了,还不承认是爹的徒弟,亏爹手把手教授武艺。”青年深情注视着少女的一举一动,竟然看痴了,少女问道:“你倒是说句话,傻看什么?”青年吞吞吐吐道:“师妹,你…真好看。”少女脸一红,把手上的汗巾扔到青年身上,转头跑出去。青年望着少女的背影心神俱醉,虽然心里深爱师妹,但以前师妹从没正眼看过自己,师兄弟大都比自己有钱,争着献殷勤,师妹喜欢面皮白净,家里有钱的五师弟。经过这件事才对自己另眼看待,青年感觉如在梦中,难道师妹真的对自己有意?不敢多想,开始动手修补房屋。
老者姓陈,名洪仁,师从神刀门主一代奇人段青霄,学艺十五年,得到滚珠宝刀和绝尘刀谱,行走江湖,扬名立万。不过陈洪仁自私自利,不肯为师门出力,跟同门也没什么来往,把金银看得极重。因此口碑不好,无人与他来往,老年只好回乡隐居,收几个徒弟教授武艺,也是为了生计。当初陈洪仁费了不少心思才得到师父的欢心,在同门中脱颖而出,轮到自己的时候更加小心,授徒只看金银,送得多就教个三招两式,送得少只教一些基本功。少女就是陈洪仁的独生女陈霞,受父亲的影响,也是极为势利,变着法让师兄们给她买花粉首饰。因为这父女秉性不好,所以贪上官司以后无人帮忙,吃了一场大亏。磨面的青年乃是第三个徒弟,名叫常霄,乃是家中独子,父亲早亡,只有老母在堂,家里只有七亩薄田,勉强度日。常霄幼年上过私塾,识文断字,八岁上拜陈洪仁为师学武,后来父亲病逝,就没钱孝敬陈洪仁,所以只学了几样基本功。不过常霄肯吃苦,根底极为扎实。在陈洪仁门下整整十年,根本没学到一招上乘武功,只学了一套极为普通的**刀法。出事以后,常霄跑前跑后,连家里的庄稼都顾不上,陈洪仁经历一番变故才对常霄另眼看待。陈霞一直看不上常霄,认为他忠厚有余,机变不足,又没什么家产,如果不是贪上官司,那是根本不可能看上的。如今认识到常霄的好处,才打算以身相许。常霄虽然觉察到师父和师妹态度的变化,但心里不敢多想,也不敢告诉母亲,生怕空欢喜一场。忙完陈家的事还要忙自己家地里的事,好在筋骨结实,虽然辛苦也还支持得住。
黄昏时分,一抹残阳照在小镇,常霄忙碌了一天,终于有机会休息,坐在镇外河边的柳树下,陈霞小鸟依人一般靠在常霄的胸膛。常霄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夕阳,远山,绿树,流水都是那么可爱。陈霞问道:“师兄,你在想什么?”常霄答道:“家里米面尽有,菜蔬也不用花钱,只是油盐不够,手里没钱买。”陈霞拧一把常霄胳膊:“不许想这些,想一想我们的将来。”常霄叹口气:“民以食为天,不吃饭就没力气想了。”陈霞笑道:“实话跟你说,爹还藏着不少钱,我手里也还宽裕,不用你操心。这一回我爹是下了决心要把绝尘刀法教给你,等你练成刀法,加上滚珠宝刀,我们一起纵马江湖。”常霄也是满怀期待:“只要有师妹在身边,多苦的日子也是甜的。”陈霞问道:“你喜欢我为什么不早说?”常霄苦笑:“以前我可不敢妄想,能每天看师妹几眼就知足了。”陈霞明白,常霄是把感情深埋在心里,如果成了亲肯定会百般体贴,于是把心里话讲出来:“爹已经答应我们的亲事,早晚我都是你的人了。”常霄虽然有心理准备,听到这句话还是兴奋不已,半晌方说出话:“我娘要是知道,不定会怎样欢喜。”两人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中依偎在一起,夕阳落山,星斗满天,陈霞在常霄耳边低语:“师兄,到我房里陪陪我。”常霄当然领会陈霞话里的含义,摇头道:“师妹,你是我心里最完美的女神,成亲之前我不能侵犯你。”陈霞轻斥一声:“死脑筋,那你抱我回家。”常霄起身,把陈霞娇小的身子举起来放到肩头奔家里走去。陈霞心里埋怨常霄古板,坐在宽厚的肩头胡思乱想。
回家之后常霄把好消息告诉母亲,母子俩欢喜一夜。次日依然到陈家干活,有了这一层关系,常霄干起活来更加卖力。陈洪仁的腿伤一天天好转,陈霞也准备好跟常霄成亲,陈洪仁见女儿心急,自己腿伤也快痊愈了,于是叫过常霄吩咐道:“霄儿,为师腿伤就快好了,你回去准备亲事,等师父伤好就成亲,冲冲晦气。”常霄大喜,马上跑回家,常母虽然欢喜,但手里实在没钱,早年积攒的几件首饰都被变卖为陈洪仁打点官司了,母子商议之后只好把两亩好地变卖,把家里粉刷一下,准备聘礼,做嫁衣,请下花轿,吹鼓手。镇上百姓日子过得平淡,常霄成亲就成了头一件大事,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不少人登门道喜。陈家自然也要准备一番,陈洪仁颇有心计,虽然手里握着一大笔钱却要装出手头局促的样子。眼看日期一天天临近,常霄满心欢喜准备成亲,家里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到陈家看一看还需要什么。来到门前,却发现两名小道童站在门口,刚要进门,道童问道:“你是何人?到这里做什么?”常霄心里有气,回道:“这里是我师父的家,我还没问你们是做什么的。”道童不再说话,常霄进门后直接来找师父,却见师父房里多了一个文生公子,打扮极为讲究,头戴白玉冠,白色长衫外面是金色的披风,腰间一条玉带嵌着宝石,价值不菲,光这一身装扮就值几千两。此人面如冠玉,细眉朗目,风度翩翩,手里拿着纸扇,正跟陈洪仁谈话。常霄进门叫一声:“师父。”陈洪仁一指文生公子:“这是我师弟林清的独子林凤鸣,特意来看望。”常霄抱拳施礼:“林师兄。”林凤鸣微微点头,并不开口。陈洪仁吩咐道:“你到后面把霞儿叫来,我有话说。”常霄答应着奔后院,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后院正房,八仙桌上一片珠光宝气,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堆得满满当当。陈霞正在拿一块锦缎在身上比量,常霄看到陈霞头上插着金钗,项下挂着珍珠串,知道是林凤鸣送来的,心里不是滋味。陈霞聚精会神挑拣,没注意到常霄进门,常霄叫了两声才回过神,转头道:“常师兄,你来得正好,看看这些首饰我戴哪一件好看。”常霄答道:“师妹戴哪一件都好看,对了,师父叫你去。”陈霞答应着跑向前院,常霄看着满桌的珠宝心里叹息,这里哪一件都值几百两银子,自己的全部家当也换不来一件,难怪师妹喜欢。这时一名小道童走进来,好像防贼一般收拾桌上的珠宝,一件件清点,回头冷冷道:“少了一枚金钗,一串珍珠项链,是不是你拿了?”常霄勃然大怒,自己祖辈都是清白做人,被人污为盗贼当然不能容忍,于是一把揪住道童衣领道:“青天白日,竟敢污良为盗。”照着道童脸上就是两拳。常霄虽然武艺平常,但根底扎实,拳力颇重,道童登时叫嚷起来。陈霞急急跑过来叫道:“师兄放手。”常霄把道童甩在一边气恨恨道:“他说我偷拿首饰。”陈霞也不多说,冷冷道:“爹叫你有话说,你快去吧。”常霄本来有不少话想对师妹说,可是陈霞根本不想听,只好到前面来见陈洪仁。这时林凤鸣不在屋里,陈洪仁道:“霄儿,还有两天就该成亲了,事体甚多,赶紧回家准备去吧。我师弟林清知道霞儿成亲,特意送来贺礼,你不必多心。”常霄点头答应,心里也不相信师父会变卦,本来准备再跟陈霞说两句话,但陈洪仁道:“赶紧回去吧,别耽误了正事。”常霄告辞出来,心里总有些不安,自己投师十年,从来没听说还有个师叔,就算真有这个人,十年不来往交情也薄的很,怎会送如此重礼?虽然心里怀疑也不敢多问,回家张罗喜宴,请厨师借桌椅,就等娶亲。
常霄回家以后,陈洪仁把陈霞叫到近前,陈霞喜滋滋道:“爹,这个林师叔真是大方,竟然送这么重的礼,我还发愁没有首饰,这下好了。”陈洪仁道:“霞儿,你看凤鸣怎么样?”陈霞点头道:“人家是大地方的人,文武全才,英俊潇洒,自然错不了。”陈洪仁一笑:“实话对你说,我师弟林清如今可不得了,在太白山清风观任观主,属于武林圣地上清宫的分支,地位显赫。凤鸣你也见到了,光那一身行头就够那个傻小子忙活一辈子的,再说凤鸣学识武功都不错,爹有意撮合你们成亲。”陈霞吃一惊,摇头道:“那怎么成?我们已经答应了常师兄,眼看就要成亲了,岂能反悔?”陈洪仁不以为然:“霞儿,爹就你一个女儿,自然要为你着想,如果你嫁给那个傻小子,就算他练成绝尘刀法,顶多是二流的小角色,没多大出息。嫁给凤鸣就不一样了,那可是武林正宗,到哪里都是贵客。再说讲相貌,论文采,比武功,凤鸣都强出一大块,爹不会害你,都是为你好。”陈霞本来就被林凤鸣的翩翩风度打动,心里后悔过早答应跟常霄的亲事,再加上陈洪仁一撺掇,登时动了心,不过心里还是有顾忌,呐呐道:“常师兄已经准备迎娶了,我们怎能反悔?再说林师兄也未必看得上我。”见女儿心眼活了,陈洪仁再加把火:“那些珠宝就是师弟送的聘礼,凤鸣对我说了,他从心里喜欢你,只要你点头,我们马上动身,至于那个傻小子,一封信就打发了。霞儿,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走对了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走错了可就翻不了身了。”陈霞权衡之下,迅速做出了决定,答应林家的求亲,陈洪仁大喜,马上张罗动身。林凤鸣早就做好了准备,预备下车马,带着陈洪仁父女离开阳邑镇,直奔太白山,临行时只给常霄留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