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天就正式上课了，说是正式上课，其实就是师生见面会，当然还要参加集体大扫除，重新整理班里的桌椅，为新学期接风洗尘。在女生宿舍里，已经相互熟悉的同学里，有两三个都是来自同一个中学的，所以自然早就已经相约好要组合成为同桌挨着坐的，只有余思存一个人是来自别的学校，在认识的老同学中，没有一个和自己是同班的。苏静看着宿舍的其他人都自由组队了，自己还形单影只，于是就拉着余思存的手说，她们都自由组队了，那就咱两一起吧，以后做作业做笔记的也好有伴。余思存孤寂的心绪一下子感到温暖起来，微笑着点了点头。
教室里，全体同学都在忙于大扫除。女生负责擦桌子，扫地，男生负责去楼下打水，擦窗子和拖地。在全体同学的配合劳动下，团结就是力量，教室一会儿的功夫就被打扫干净了。等余思存和苏静把抹布从水桶里拧起来挂好后，转身才发现班里所有的同学已然各自组好队，找好桌椅占好了位置，于是，她俩也赶紧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并排站好，因为椅子刚被湿抹布擦过，短时间里还干不了，大家都各自站着，等着班主任的到来。
班主任早就站在了教室门口，看着同学们已经井然有序地在教室里站好了，便拿着班级的花名册走进教室。班主任个子不高，略显清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俨然像个学生模样，直到站到了讲台上，同学们才能完全看见他。
“新学年，欢迎各位同学的到来。各位同学能考到这里，我相信大家都是刻苦努力的孩子。希望来到了这里，大家以后可以再接再厉，把自己归零，一切为新的目标重新出发。”
这时台下响起大家同学热烈的掌声，班主任继续讲到：“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老师，同时也是你们的科任老师，毕业于北京A科技工业大学，我叫简清风。”简老师说着，转身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名字后还写了电话号码。
“你们以后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打我这个电话。”
台下同学顿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个大胆点的男生突然说道：“老师，您的名字好像武侠里的侠客名，老师也喜欢武侠吗？”
全班同学闻声瞬间都安静了，个个都看向台上的班主任，毕竟在青春的年纪里都很崇拜那快意恩仇，踏马四方，笑傲江湖的情怀。
“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里都很喜欢看些言情、玄幻、武侠类的，年轻人有着想象力很好，不过我更喜欢历史。在你们这般年纪大小的时候也青春热血过，我也希望我们班的同学都是热血青年，有激情，有理想，有远大的情怀，可以为了追逐自己的远方而努力拼搏。”
教室里掌声再次热烈地响起，同时伴随着大家的欢语声。
接下来班主任简老师翻开讲桌上的花名册，对同学们说道：“大家同学现在都已经认识了我，接下来我也逐个认识下大家同学。我手里这本花名册上的名字排名是根据你们毕业升学考试的分数排列的，我念到一个名字，这个同学就站到讲台上来，对大家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吧。”
简老师逐个念着同学的名字，念到名字的同学也都站上讲台做了自我介绍，自我介绍的同学都是说着标准的普通话，有的言语轻松自然，幽默风趣，逗得大家同学都笑了起来；有的同学言辞庄重而精炼，像在演讲。接着念到的第七个名字是余思存，她一下子惊觉过来，高兴而紧张着，一方面心里很是高兴自己在班里的排名是前十，可一方面看着之前的同学站在讲台上的表现都那样出色，自己向来就很胆怯，怕被别人注视，担心自己上台紧张说不出话来，而且自己的普通话也不是很标准。以前在初中时，虽身为班长，也只是因为班主任觉得她做事踏实让人放心，而并非是因为擅长人际关系。学校也不是很严格要求在校生一定要讲普通话，而且在小地方长大的孩子，很容易害羞，怯场。
余思存被点到名字的同时，发现简老师正在看向自己这边，想来大概是老师在那天报名的时候多少对自己还有点印象，于是余思存也不好再耽误大家时间，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走上了讲台。
好不容易简单地介绍完了自己，余思存侧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简老师，简老师点了点头示意余思存可以回到座位了，余思存才向老师鞠了个躬，回到自己的座位。
回到座位的时候，旁边的苏静侧过头靠近低语道：“你脸好红啊，你太紧张了。”
余思存这时候才晃过神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然感觉脸颊比手背的温度烫很多。
接着是个一米七左右的男生走上讲台，面对下面所有站着的同学腼腆笑了一笑说：“本来都是一个地方的娃儿，也就不讲啥子绕口的普通话了，就讲我们自己的母语好了，也算是标准的地方版普通话了。”由于“共饮长江水”的缘由，大家都听得懂这个从四川转学过来的男生所讲的标准四川方言话，站在台上的那个男生那种抑扬顿挫幽默的语气毫无违和感，而是让大家更增加了亲切感。
全班都被这个男生逗得哄堂大笑，简老师站在一旁也是忍不住笑得直扶眼镜。而接下来上台的同学都因刚才那个男生讲了方言而不好意思再讲拗口的普通话了，都讲着自己亲切的家乡话，简老师也任大家同学这么开心地胡闹。
简老师依次念完班里四十个同学的名字时也已经下课了，简老师抓紧时间又补充道：“因为现在是刚开学，这两天书还没到，接下来各位同学就相互了解下，明天我们就进行班干部选举，班干部的选举我就不直接钦点了，想竞选的同学可以自荐，由大家投票。好了，各位同学下去准备下，今天就到这里，下课。”
听到班主任宣布下课后，教室一下子活跃起来，更多同学都在整理着自己的椅子，站了一节课，桌椅上的水渍已经干了，下节课终于可以好好坐着听课了。课间十分钟，由于上节课被班主任多占用了三分钟，所以第二节课不一会儿时间就上课了。
第二节是政治课，政治老师是学校很有资历的女教师。政治老师一进教室，本来想说“上课”的，可随即说道：“你们班还没有选出班干部吧？”
同学们答道：“是的，简老师说明天再选。”
政治老师点了点头说道“我想也是，这才刚见面大家都还不怎么认识。这样吧，这节课因为书还没到也讲不了内容，我手里正好有一份花名册，待会我点到一个同学的名字，这个同学就到讲台上来给大家做一个自我介绍吧。我先来自我介绍下，我叫张艳萍，以后就是你们的思想政治课的老师。”
话音刚落，班里同学们都面面相觑，窃窃私语，然后哀声一片：“老师，我们上级课才刚站在讲台上做了自我介绍，不用这节课又重复来一遍吧。”
张老师看着大家同学哀求的可怜相忍不住笑着说道：“那好吧，那就我点到名字的同学在原位置站起来再让大家认识下，愿意再自我介绍的同学就做一下简单的自我介绍。”
就这样，在政治课上，大家又轮番被点名，也有很多开朗的同学，再次做了自我介绍。张老师一边点名，一边在花名册上做着标记，俨然为了熟知班里的同学都很上心。同学们都觉得这个老师很是亲切，不愧是教思想政治的老师。
下课后，因为还有没有发新书，课桌里只有一个笔记本和笔袋，班里同学也才刚刚互相接触，彼此都不熟，也就觉得没什么话题可聊的。
余思存本就不喜欢热闹，也不太会主动与人交谈，觉得无味，干脆就趴在桌上小睡一会儿，等着下节课的到来。
刚趴在桌上不一会儿，就有人轻摇着自己，余思存知道是同桌的苏静，也就没抬起起头继而慵懒问道：“怎么了？”
苏静凑近余思存一些说道：“原来你挺厉害的嘛，成绩排在班里前十名。”
“那都是过去的分数而已，不能代表现在的实力。”
“那也可以证明你底子不错啊，学起来就不会太费劲了。”
余思存任凭苏静在一旁说着，自顾还是继续趴在桌上。
“哎，你怎么不去认识下班里的新同学啊？”
“今早都认识一个上午了，估计着下午上课还得再接着加深认识的印象。”
“也是，不过私底下的认识是不一样的，我就发现班里有几个以前的校友。”
“哦，班里我就只认识同在宿舍的你们几个。”
“那，要不我们一起过去，我介绍你们认识？”
“不用了，都在一个班里，时间久了自然也就认识了。”
“也倒是，那你可要准备竞选班干部呢？”
“不想，当班干部是需要花精力的，我只想好好学习就好，不想花太多精力在其他事情上。”
说话间，余思存又想到以前她当班长那会儿，为了配合老师做好班里的工作，时常让她在老师和同学之间左右为难。尤其是在上自习课时，她最大的职责就是管好纪律，可这样一来，她自己就没时间好好复习了，因为没有老师在的教室，同学们就如撒欢的小鹿，不在教室里随意乱走动已经是最好的了，可谈天说地之声就如大海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不会停息片刻。而对于平日里大家都熟悉的班长，不管有无老师在场，都是从不畏惧的，更有调皮的男生还会故意忤逆班主任的意思，让管纪律的班长为难。若余思存把违纪的名单告之班主任的话，班主任就会把他们叫去办公室写检查，他们也必会哀求余思存不要告诉班主任，不然就会说她小题大做爱打小报告，可不告诉班主任，他们又太不遵守纪律，被学校值班巡察的老师发现的话就会在周一的校会通告，还会扣班级的纪律分数，很是让余思存为难。
有好几次上自习课，余思存一开始就说了，谁要是大声喧哗，她就把名字登记在纪律本上然后交给老师，随后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做着作业。其实她即使这样说了，也不会真的把每个说话的同学的名字都记录在本子上的，因为一旦给老师看了，就会要求这些违纪的同学写一份千字的检查，每次他们写完检查后都会有着狠狠地看她的眼神，她心里也总是很难过，觉得自己反而成了坏人。所有，有时候只要不是闹得太过分，余思存都不会点名。可不巧的是，好几次都被班主任发现了，把余思存的失职批评了一顿，还钦点了班里最不守纪律的有哪些，让余思存随时点名提醒着，其中就有孙天明。
就这样，因为职责所在，余思存每天都在盯着孙天明。那时候，稚气会增长叛逆，从而引起别人的关注。余思存越多加关注，越是多加提醒，孙天明反而会越加不把提醒当回事。
时间长了，班里就开始流传出关于余思存和孙天明是“金童玉女”的恋爱关系，至于是谁喜欢谁，谁追谁，都说是孙天明最先喜欢了班长，于是才想方设法引起余思存的注意。这样的流言让两个少不更事的年幼之人不知所措，为了躲避流言，余思存干脆就不再点孙天明的名，而不再被点名的孙天明反而比之前遵守纪律了。这时候，班里又出现一个版本的流言，关于孙天明的改邪归正是因为余思存的关系，这才是真正的“金童玉女”啊，一起勉励，一起进步……
不管班级有怎样的传言，余思存都只得尽量避免，她无法去向每个人都解释清楚，连她自己都还不懂，又如何解释得清。
被大家误会的流言四起，余思存根本无法专心在学习上，眼看着成绩考得不如从前，怕父母得知后，又会在原本就吵架不断的家庭里再添一场风波，余思存就向班主任提出她不要再当班长了，让班主任另择人选。班主任问其原因，余思存终究是不知如何开口，就说是自己不想再当了，想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余思存要辞去班长的事在班里很快就流传开来，有天下午放学后，孙天明拦住了余思存，问道：“听说你要辞去班长职位。”
余思存没好气地看向他回道：“是啊，我不想当了，烦人得很。”
“为什么不想当了？你若辞了，班里谁还适合当班长？谁来管纪律？”
“班里这么多人，谁爱当谁当，谁爱管谁管。”余思存无所谓地回道，不想再理他的提问，拿着英语书就走出门去。
“是不是因为我？因为他们的胡言乱语你才这样的？”孙天明站在原地，双手握拳，近乎低吼着。
余思存一下子愣在了门口，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听到孙天明继续说道：“如果是因为我，我会向他们解释清楚，但也请你考虑清楚。”
“我已经跟班主任说了。”
“我知道，但明天班主任会再次在班上让大家推选的，到时候我希望你不要再这样冲动。”
余思存没有再理会孙天明说什么，自行走开了。只是在刚刚看见孙天明的神情中带着的那一丝落寞让余思存心里微颤了一下，总觉得是自己伤害到了他。
到了第二天，班主任提出余思存要自行辞去班长之位，问大家可还有谁愿意当选，或是大家愿意推选谁。在大家窃窃私语后，都说没人适合当选，也无人可选，还是让余思存继续担任吧，老师又看了看余思存，说大家都愿意还是你来继续当任，那就暂且不辞了，等这学期结束之后，若还是不愿意，就等到下学期再决定吧。
班主任都这样决定了，余思存也只得点头答应。只是余思存心有疑虑，这么大的动员支持，是不是就是孙天明所说的，他自会向大家解释的结果。
后来，孙天明确实不再扰乱自习课的纪律，有邻座的同学主动要找他说话，他都会不耐烦地制止了。在平时的课间，还会时不时向余思存讨教有关的作业问题，或是在余思存一边忙着值日打扫卫生，一边还要忙着整理老师的教学工具归还到办公室的时候，孙天明也会主动帮忙，而其他同学都各自去玩各自的了。
渐渐地，余思存也不介意孙天明的友善帮忙，甚至觉得，这个人比同龄的伙伴更懂自己。有一次，在美术课上，老师布置了作业，是让同学们课后自己画一幅自己喜欢的画，任凭想象，如果画得好，可参加学校的报刊画展比赛，被选中的画会展在学校的板报上，还会有小奖品。
对于画画，余思存是喜欢的，因为画画是用指尖去找寻生命和光影，可以让人发挥足够的想象力。还记得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堂语文课，老师布置的课堂作业是让同学们以两个三角形，一个圆，一条线段，一条直线，任意发挥自己的想象画画，看谁最有创意。很多同学都叫苦，说给的条件太局限了没法画图，只有余思存默默地坐着发呆。所有同学开始动笔在纸上画起来时，余思存也开始动起笔来，只是觉得怎么画都不如意。很多同学都画出了“老爷爷”、“小猫”、“小狗”......可余思存不想画大家都在画的内容，趴在桌上依旧在发呆。过了好一会儿，寥寥几笔，余思存终于完成了，然后看着画面发呆，直到老师走过来，看了下余思存的画，没懂，问画的是什么？余思存解释说：两边的三角形是两座山峰，连在中间的线段是海的水平线，线上的圆是黄昏快落山的太阳。老师听完余思存的解释后，大为称赞很有意境，很富有诗情画意，随后就把余思存的画再一遍画在黑板上，一边向大家同学解释，还说到可以在旁边加一天直线，就构成了一个人在看着黄昏落日的画面了。五年级的余思存被老师当众肯定与表扬，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羞怯。虽然，小小年纪的余思存富有想象力，也很喜欢画画，可因为画画这样的兴趣，父母是极力反对的，理由是不能当饭吃，于是余思存也只是在做完作业的空档时间，在草稿纸上随意画画慰藉自己。
因为从小的孤僻和不自信，也从来不觉得自己会有画画的天赋。可余思存的这个爱好，孙天明是知道的，在美术课后，孙天明一直鼓励着余思存画一副交给老师，就画她平时喜欢画在草稿纸上的卡通人像。余思存小时候喜欢看动画片，也时常会在一个人的时候随便画一个自己喜欢的卡通人物，然后想象着故事的发展。而卡通人物画像，余思存最喜欢画长发瓜子脸大眼睛的女生，尤其喜欢画出卡通人物的眼睛，又大又亮，透着清澈和纯洁。有时候，在草稿纸上就只是画着一双眼睛也画得起劲。
在孙天明的一再鼓励下，余思存还是画了一副，是一个卡通的长发女生正坐在书桌前写字的正面图。画好后，余思存没有给任何人知道，又到了上美术课时，余思存就把老师布置的作业交了上去，心里并不抱希望要拿什么奖，而是全当自己的兴趣所为，也不至于让大家说这不过是老师布置的一个自愿的作业，班长都没带头完成，我们又何必逞能。
过了一周后，又到了上美术课，美术老师在布置完当堂的课堂练习后，走到余思存座位前告知她上次交的作业画得很好，已经被选入了校板报，老师又给了余思存一盒彩色水彩颜料笔，是学校发的奖励。在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转向余思存的时候，余思存才回过神惊觉到刚刚老师对她说了什么，而这时她不自觉地看向了孙天明，只见孙天明对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天，学校的报刊上就出现了那副正坐着写字的少女，旁边还用彩色粉笔写了字：恰同学少年，当以学习回报明天。主题下面又写了好几段，都是关于激励同学们刻苦学习的文字。每次余思存去老师办公室帮忙拿教具，路过校刊时，都会看见自己的画展在校刊的一角，心里油然生出一丝欣喜与莫名的感激。觉得自己并没有很讨厌孙天明，而是多了份了然的亲切与懂得。
有时候在星期天班里有些同学返校比较早，都会约着三两个同去小镇街道逛逛。孙天明是返校最早的学生，随时就会叫上他宿舍玩得好的同学一起去小镇上逛逛，偶尔也会叫上余思存一起，而余思存又会拉上同宿舍的左敏，那个时候，左敏和余思存还是很好的同学关系。
每次上街去，孙天明都会请大家吃好的，总也不在乎一周的伙食费，尽管学校食堂的伙食很便宜，但也是很多同学无法负担得起的，多数同学都是返校时候从家里背一袋粮食到学校食堂，换取一周的粮票，往往一周都不得吃一份两块钱的荤菜。后来，余思存在班主任那里才得知，原来孙天明全家都在外打工，勉强有个遮风避雨的房子里就只有他和一个年迈的奶奶，家里就他一个儿子，父母和姐姐都在外找钱，所以给的生活费也总是相对很宽裕。从小缺失最亲的人陪伴，这让余思存联想到了自己，在未到上学的年纪前一直是被寄养在不同的亲戚家里，没有家人陪伴的童年，余思存的成长总是很孤单。同样，从小就远离了父母和姐姐关心的孙天明，心里同样是敏感而孤独的，而在生活中，在别人的面前却从来表现得很坚强。或许是因为了解，因为懂得，所以余思存对了解了的孙天明再无反感，还多了份亲切，更多的是感激孙天明总是在她自卑和退缩时候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