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针西来
?勾起长宁海量回忆的牵引之力突然消失,过度疲乏所产生的倦意渐渐淹没他的意识。
“还好,睡一觉就能好转。”
一双手扶着长宁缓缓躺平在地面,长宁陷入睡眠之前,看到叶岚带着歉意的脸。长宁嘴唇嚅动,用尽力气也只能吐出一个词。
“快跑。”
叶岚长身立起。他的表情很奇怪。
是那种做错了事的自责和见到某种极稀罕事物的欣喜所混杂在一起,还填着一些强行镇压痛苦的抽搐。
叶岚一夜未眠。剑意已经平复,只是长宁这一桩因果不好了断。想了想也只能先采一些长生草补上少年拿给他的。虽然追兵甩开已经极远,为防万一,他还是早早上路离开,担心祸及无辜。
没想到奔出十数里,剑意忽然复又暴起。毫无防备之下几乎差点被这股剑意切开气海。多亏这剑意只是示警,点到而止。叶岚却不敢怠慢,立刻返程。于是就看到长宁被搜魂的一幕。
铁匠手中的白玉罗盘光华四溢,当中重新浮现出来一根磁针,指着的正是叶岚。
“你本来能跑掉的。”铁匠收起罗盘,双手一翻,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柄锤子。
“东西交出来,给你个好死。”虬髯老者随手拍散搜魂符文,双手兜在袖子里,手指却不住扭曲,一个个细碎符文重新画出,然后隐没在大袖之下。
长公主从一开始就泰然不动,看到叶岚之后却是微微颔首,仿佛在打招呼一般。只是她站在其余二人身后,这个小动作只有叶岚看到。
想到了某个可能,叶岚心下稍定。一打三还要护着长宁,恐怕今日非死不可。若是一打二,那自然多少有回转的余地。
念及此,他索性不多说话,手从背后一拂,一柄古朴长剑便出现在手中。
铁匠看到长剑的那一刻,眉头皱起。他认得这个形制,用这种剑的那一门出了名的难缠,打了小的出来大的,打了大的出来老的,若是连老的都有本事打了,那一门就暗戳戳记恨上十年、百年,然后终有一天攒够力气,返回身来狠狠捅回这一剑。
血宗的一位曾经惊才绝艳的老祖,悍然压制半壁正道,年轻时斩了剑冢不知多少天才却无人可治。然后在将近飞升之时,剑冢一道飞剑战书直接下到血池。来战的是剑冢年轻一代一位一直岌岌无名的弟子,剑法却惊世骇俗,甚至有看到过他留下的剑痕的人说,他的剑已经有了剑祖的味道。
那一战的过程没有人看到,但结果是那位老祖自封血池底,直到死都再未踏出血宗大门一步。而那名弟子,仿佛也只为这一战而生,战后飘然而去,重又隐于剑冢再不为人知。
虬髯老者也认出了叶岚的宗门,却阴惴惴一笑:“杀了他,碎了他的魂,一群老的不知道谁下的手,谈何报复。”
“好,合力,若他跑了,我就先杀了你,再跑去极北躲着。”
说话间,铁匠向前踏出一步,一锤轰下!
漫空天火席卷而来,燥热之意四起。虬髯老者大袖一挥,那些细碎如蚊蝇一般的符文却是通体阴寒,只围绕在袖子周围。
然而在叶岚看来,这藏在阴暗处的符文的威胁却远远大于声势浩大的天火。
剑动,势起,星河倒卷。
漫天天火生生被一剑逼退!
叶岚却退了一步:“鬼画符?”
先前他站立之处,鬼影一闪即殁。
“是鬼画符,乖乖让老夫的鬼娃娃们吃了吧!”怪笑之间,因幡竖起,天火退去,鬼火燎原!
退去的天火尽数回到铁匠锤子里去,铁匠跃起,又是一锤,声势内敛,叶岚却知道,这一锤比刚才那一锤的力量,却是足足翻了一倍!
这便是铁匠的叠劲,锤锤劲力相叠,任你是如何铜头铁臂道法通天,被砸到就是和一个器物坯子一样的下场。
一锤,又一锤。
叶岚退一步,再一步!
借着遁法闪避不难,但身边长宁却免不了要被砸成一团肉泥。他只能硬碰硬拼刀。
然而每一锤间隙,又有小鬼出没,逼得他无法续劲,气势此消彼长,竟是落了个挨打的局面。
唯有长公主不露声色地退了半步。
铁匠抡着他的锤子。
小鬼在四方伺机而动。
天边极远处一道锋芒掠过。
铁匠的锤子颓然跌落,方才汹涌澎湃如火山的气息只是转眼之间便消散。
至死他都不明白,是什么杀了他。
长公主却看到了。
那是一根细若牛毛的绣花针,在街边一文钱能买到十根。
虬髯老者脸上泛起恐惧之色,不知是不是被这破空的一针吓破了胆。铁匠都躲不过去,换成是他,下场不会有半点差别。
然而他没有机会去想假如了。
一道浩然宏大的剑意从叶岚处起,然后在虬髯老者身后极远处敛去。那一刻虬髯老者仿佛看到生平所捏碎的每一个魂魄里面包含着的生死别离喜怒哀乐。
海量的回忆一瞬间撑爆了他的神魂。他的躯壳如同一滩烂泥一般倒下。
挥手扇了扇不存在的灰尘——那些灰尘早随着剑意被碾成了齑粉。长公主赞叹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只是荒留下的一道剑意便如此,其余七样,实在是令人神往。”
叶岚平复着动荡的气息。那道剑意不知为何突然松动,叶岚顺势引出,这一剑鲸吞一般将叶岚好不容易重新积攒的所有道力席卷一空。
叶岚现在是真的只是站着就竭尽全力,哪还有力气去答长公主的话。好在剑意重新蛰伏下来,没有继续躁动。
长公主随手丢出一个锦匣:“上好的归元丹,最适合搏命之后补气海的亏空。”
叶岚接过,揣在怀里,问长公主:“你知事不可为,还要逆天而动?”
“事在人为,天哪管得了。”长公主如古井无波般的神色显出桀骜的光彩。
“我做不了主,得跟长辈们谈。”叶岚很不雅观地拄着剑,坐到地上。
“袖手旁观便是相帮。若是出手,本宫身侧有你们一个位置。”说完这话,长公主转身离去,铁匠和虬髯老者的尸体,多看一眼都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