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木槿花谢

(十)木槿花谢

熙泉殿内外已布满了兵士,赵鸣飞坐在上面,沉吟不言。

云槿狠不下心来杀赵鸣飞,现如今她要兑现青城那晚的誓言了,她觉得心里反而平定下来了。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恨着他,恨他的种种不该,恨他杀了如娘,恨他杀了她的孩子。可就在她伸手打落那杯酒时,她其实已经不恨他了。

彼此辜负了当初的美好,现如今犹如大梦一场,风烟俱尽,爱恨成空。

秦暄明早知云槿不会杀了赵鸣飞,她从未杀过人,更不会杀了赵鸣飞。那个人,她爱过,恨过,她推杯鸩酒给他,不过是敬了前尘往事。

他不怪她,这是他爱的云儿,至情至性,善良纯粹。他轻柔地给她拭泪,安慰道:“云儿,别哭了,我们走吧。”她看着他的眼睛安静了下来,眼前人是她夫君,她心满意足地笑了。上天待她实在宽容优厚,她痛失年少的情郎,却还能有一心人相伴。如果没有秦暄明,她不知什么是相濡以沫,他是她的心之所安,是他的一生一世。

殿中人影绰绰,冷风回旋。向长青上前道:“云妃娘娘,请回宫。”

云槿道:“我不是云妃,这个才是我夫君。向将军,谢谢你。”她最后一句,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向长青闻言一怔,他知道她说的是那次放走叶陵之事。

向长青看着云槿浅笑,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涌上心头,疼且深刻。后来,他每每梦到那晚的情形,梦到那晚的她,和青城初相遇时她一身霞光,浅笑安然的模样。他后来知道当时的心情了,那是一种无可描述的心情,那种心情一生只对一个人有过。

那个时候只要她说,他什么都愿意为她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后来他娶妻生子,荣华富贵,却很多年后还留着她那天掉下的帕子。京都初雪,她坐在那里用那帕子擦拭着一把短剑,嘴角有浅浅的笑意。

赵鸣飞看到二人携手而出,很后悔在青城的那晚没有杀死秦暄明。百转千回,各自伤心到心碎,结局还是如此。她说恨青城,是啊,他为什么要去青城呢?父亲不是父亲,动辄痛打他,青城还没有花树,云儿是喜欢花花草草的。他也不喜欢青城,可云儿是公主,他要娶她,总要有功名在身。他第二次去青城的时候,云儿已经十四了,等他再回京,就可以娶她了,他们永远在一起。可他还没回京,她就成了别人的妻子。

赵鸣飞看到云槿走,他有些恍惚地跟至殿外,始终没有下令阻拦。熙泉殿外的弓箭手列满两侧,箭矢寒光凛冽,只待一声令下,破风而出。

“云儿,你真的要离开我了吗?”他突然想起他两年前去青城的那天,她站在角楼冲他挥手,他多想回去,可还是一扬鞭,去了青城。他离开她的时候,心里万般不舍,可她离去时说与君长诀,现在她又要离去,她心里竟没有一点儿不舍吗?

她回头看了看他,他站在夜风里。

“鸣飞,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了,这个还你。”她取出那把短剑,放在了地上,紫玉在月下发着淡淡的光,柔和静美。

她一直还带着。

“暄明,我们走吧。”云槿将手放进他的手里,他的手很温暖,无论在哪都使她心安。秦暄明看了看云槿,将她的披风结带理了理,带着她离开。

“云儿——”他的声音变了调,他再次看到她转身离去,最心爱的东西却怎么都无法挽留,他觉得心很疼,像被尖刃狠狠地扎着,疼到滴血。

他掉进了无边炼狱里,她每走一步,他掉得更深一层。

“秦暄明今日必死,你若执意跟他走,好,我成全你们,朕成全你们!”他冷笑着,不知是怒极还是心痛,原本俊秀的眉目变得狰狞可怕。

月光轻纱一样地泻下来,起了凉风。华灯初上,一排排宫灯燃着红色的蜡烛,烛光微动像红色的萤火,融入透明的月色里,笼得一切都梦一般地迷离,这冰冷的宫里竟也有这样温暖美丽的时候。

“暄明,你说,我们到了江南,就找一处地方,有山有水,还有一片园子,可是我们该在园子里种什么,种花好吗?”她想起在云苑的很多夜晚,他和她躺在花架下看月亮,花影斑驳,他就这样握着她的手,他看她时的目光就像月光一样地深情温和,那些日子美好得不像话。

“种木槿,开花的时候,像天上的云。”他说,他喜欢白色的木槿花,花开的时候,像天上的云。

他没有再往前走,停下脚步,贪恋地看着她,她的眉,她的眼,风吹起她的长发,在清明的月光里。她却是看着他笑,他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放佛永远都不会再分开。

“放、箭——”

“夫君,抱紧我!”她闭上眼睛抱紧他,长箭划开夜的迷雾,他感到冰凉的箭头直直刺入身体,他不能再为她挡箭了,很心痛却也自私地欣慰,因为就此他们可以不分开。在一个没有名字的地方,有一片种满木槿的园子,花开的时候像天上的云。他的嘴角有一丝浅笑,用最后一点力气拥紧了她,这次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生生世世,永远在一起。

一串七彩的音石链子掉落,跌散在夜里,清脆悦耳,萦绕不散。清乐声飘散里,他又想起初见那天他拉着她跑,繁花拥簇,她说她是云槿公主。

“这个送给你,喜欢吗?”

“这把剑真漂亮!”

“收了我的东西,可是要嫁给我的!”她的笑声还在耳边回响,那把短剑也在,可是不远处,那片血是她流的,躺在地上的是她。

那么多箭扎进她的身体里,好疼。他再也不能拉着她跑,她也不会再对他笑。那些美好的事情真的存在过吗?太远了,远到让人不认识现在的自己。

左右的宫人扶不住他,他眼前一黑,跪倒在地,仿佛是全身力气被抽干,胸口剧痛,一股鲜血应声吐出。

云儿是我的命,如今云儿不在了。

“皇上,快传御医,皇上吐血了!”宫人们的忙乱惊呼他已经听不到了,他只知道,他说了放箭,他看到她倒在那里,她和娘亲一样,永远不会再活过来了。

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云儿了,他的云儿,不,她从来不属于他。

她说此生深刻爱过一个人,是秦暄明,不是赵鸣飞。他竟有一丝恍惚,原来他是赵鸣飞。

不识云君是云君,梦里云归何处寻?

月至中天,天地间清清冷冷。玉娴听到熙泉殿的动静,流下几行清泪。她换了衣衫,拿了披风出去。

“娘娘,皇上有旨,您不能出去。”

玉娴道:“事已如此,我一个弱女子去了还能做什么?”她径直而出,左右无人敢拦她。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她的长发在红色的披风上散开来,风吹得有些凌乱。众人只觉得月光甚明处,她如行在烟里雾里,实非尘世中人。

她走到那里,血染红了她月白色的鞋子,她看着倒在那里的两个人,久久没有说话。

“皇后娘娘—”如此鲜血惨烈的场面,宫人颇为忐忑,忍不住想拉她出来。

她放佛回过神来,转身看着那个穿着黄袍的男人,他的神色那样的不好,他的眼里有泪水落下,嘴角也有血迹,她轻声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你我都失去了此生最爱,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很好。”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她宁静美丽,像月光一样。似乎是那个晚上,她推开窗子回过头来看他,目光清冽的像泉水,清凉入骨却不伤人。

“回宫”他勉强起身,两排兵士退去,他像逃跑似的快速走了几步,摇晃着的月光一左一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慌乱的脚步踏碎眼泪一样清澈的月光,他终于又停下来,静静地站在那里。

“你是故意引朕去紫宸殿,故意……”她说的“此生所爱”自然是秦暄明了,原来她冒险,不只是为了云槿。原来她的巧笑倩兮,温婉多情都是装出来的,赵鸣飞恍然大悟,却又难以置信,这世上的女子为何都如此痴情,他还是输给秦暄明了。

玉娴坦然道:“我是故意的,但我也付出了真心,我真的想过让你成为我的夫君,可你从来不曾真的爱过我。”

是吗?他不曾为这个女子心动过吗?或许吧,他的心跟着他的云儿死了。

赵鸣飞道:“你依旧是朕的皇后!”

“皇后?”她似乎在问自己,轻轻地摇了摇头,风吹动她的发丝,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他耳边,她柔声道:“鸣飞,我要走了,看在孩子的份上,让我走。”

“玉娴—”他可以看清她的每一根发丝被月光沾染,在风里轻轻拂动,那样地轻柔。她神色漠然,放佛退去了尘世的喜悲。

她离他那么远。

他终是知道了,什么是求之不得,所有的用心刻意抵不过两情相悦,所有的执着自负都输给了一厢情愿。

后来,史书记载了那一夜的鲜血,前朝乱党入宫行刺被诛;云妃护驾而死,追封思耶皇后;娴皇后受惊,于三日后孕中病逝。自此,皇上性情越发暴戾,朝局也发生了巨变,司马家的势力竟被急速砍去,两个月后,司马氏懳妃被贬冷宫,司马家族被灭满门,幼子尚不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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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槿花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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