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九章
她个子比春妮高些,人却也更瘦,这身衣服虽不太合身,却也依旧显得她窈窕美丽。
仿佛生命力最顽强的三角梅,带着醉人的美。
燕嫂子叫顾瑶兰打了热水来,帮她净面。
等一张脸都洗干净了,她的手却顿在那里。
颜青画长得确实很冷清,垂眸的时候有些不近人情,因此她在眉心点了一点胭脂,众人都以为是额妆。
只是没想到……
那一道疤痕,实打实破坏了好面相。
颜青画静静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她轻声开口:「小时候顽皮,不小心摔的,不碍事。」
她顿了顿,又迟疑道:「要不,问问大当家吧。」
这两句话说的声音很轻,仿佛白雪静落,悄然无声。
哪怕是山匪,兴许也会嫌弃破了相的媳妇。
燕嫂子叹了口气。
多少明白这道疤痕是她心里的结,因此也没多说什么,只肯定道:「你放心,大当家不是这样人,你晚上且净面给他看,他一定不会说别的。」
颜青画轻轻咬了一下嘴唇,还是沉默下来。
在这只待了半天,她心底里就不想走了。
她觉得自己变成了最憎恶的那种人,最后也没有坚持要给荣桀说清楚。
明明这一路都有机会的。
燕嫂子帮她净面,顾瑶兰给她通发,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隐约还能听到前边汉子们在哪喊:「今晚不醉不归。」
颜青画微微低下头去。
燕嫂子弯下腰,认真看着她,嗓子轻慢温柔,带着女儿家最动听的尾音。
「没事儿,大当家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是他命好。」
颜青画心里一暖,感激地冲她笑了笑。
燕嫂子也是做母亲的人了,越是这样,心里头越难受。
只是大喜的日子不好哭,她别过头去擦了擦眼角,道:「嫂子会画面妆,一会儿给你画个漂亮的。」
颜青画使劲点点头:「嗯,多谢嫂子。」
燕嫂子确实手巧,寨子里那两小盒胭脂,也叫她用出了御供的架势。
不仅给颜青画画了个美丽非凡的桃花额妆,还帮她上好了腮红和唇色,衬的颜青画一张精致的小脸更是美丽。
最后再用黛色眉膏晕染一遍她柳叶弯眉,这妆就成了。
颜青画对着水盆瞧了一眼,吃惊地张大眼睛。
「嫂子,你这手艺真是绝了。」
燕嫂子难得有些小得意:「我娘原是添妆喜婆,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很呢。」
颜青画真心赞美道:「我这辈子还没这么漂亮过,多谢嫂子。」
燕嫂子又帮她挽发,轻声道:「傻丫头,一辈子还长着呢,一眼可望不到头。」
她手脚利落,不多时就给颜青画挽了百合髻,只是小姑娘这些年都吃不饱穿不暖,头发显得有些枯黄,索性大晚上也瞧不太出来。
等戴好翠婶特地借给她的包银梅花簪,颜青画才起身,从自己的包袱里取了个小盒子出来。
她留恋地摸着上面的纹路,轻声说:「这是我娘的嫁妆,这么多年,也就剩这几件了。」
燕嫂子刚听她说过母亲早亡,若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兴许这盒子里的东西会更多。
等到颜青画轻轻打开那盒子,燕嫂子和顾瑶兰也不由吸了口气。
那里面竟都是水头极好的玉雕首饰。
一个碧玉的弥勒佛坠子,几乎有小儿巴掌大,在烛火的照耀下透着翠绿的光芒。
除了这个,还有一个白玉贵妃镯,一对白玉葫芦耳铛,一个白玉云纹钗。只是那对耳铛上做挂件的银器早就当了,只剩两个小葫芦落在盒子里。
「青画,你……」
颜青画摇了摇头:「以前家里头没这么难,母亲祖上有些渊源,好歹留下了这些,一直传到我手里。」
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用的,那玉器水头都是极好的,在烛光下透着莹润的色泽。
不过除了玉器,这盒子里再无其他。
想来也是,她若是拿着这些去当,能不能当了银子回家都是个事。倒是金银器物更好当一些,没有这个金贵。
颜青画把那镯子取了戴到手上,衬着大红的吉服漂亮至极。
顾瑶兰帮她用红绳穿好翡翠玉坠,只说:「真好看,也跟你很配。」
颜青画松了口气,终于安下心来。
她的眼光没错,寨子里的人都很淳朴,哪怕不能在山下生活,又有何妨?
剩下的物件她都没有用,仔细收回盒子里,当着两人的面放入柜子中。
燕嫂子帮她又紧了紧脖子上的红绳:「晚上仔细小心些,用完了就收起来。」
用母亲的嫁妆做添妆是溪岭这边女儿家的习俗,成亲时身上必要有那么一两件压身,保佑女儿平安顺遂。
颜青画细细摸着手上的镯子,在心里对母亲说:爹娘哥哥,我就要嫁人了。
他人挺好的,善良又勇敢,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她这么一遍遍说着,许是让父母听见,又或者只是让自己安心。
等都忙完,颜青画就被燕嫂子赶去堂屋主位上坐下,头上盖了沉甸甸的盖头。
在盖头落下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红色遮挡住了她的眼,叫她整颗心都跟着静了下来。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瞬间,她听到外面有人喊:「大当家来接新娘子喽。」
然后就是一片喝彩声。
大家都很高兴,便很好。
竹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她听到有一个坚定有力的脚步声一节一节踩着台阶,缓缓来到她身前。
颜青画这辈子心跳从未这般快过,她感觉自己的浑身都跟着燃起来,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在她四肢百骸叫嚣,叫她有那么一刻是头晕目眩的。
「媳妇。」她听他这么喊自己。
还好没叫大妹子,颜青画眩晕中还想了这事。
他又喊她:「媳妇,我来接你了,咱们去成亲。」
荣桀把她扶起来,大手紧紧握住她的,在这倒春寒的夜里给了她最温暖的力量。
荣桀声音低沉,带着动人心魄的调子,他沉声道:「牵着我的手,别怕。」
颜青画只觉得脸似火烧,不用看都知道红彤彤一片。
这一切都仿佛是在做梦,她早晨还在为了明日的饭食发愁,晚上就上山做了山匪,还嫁了人成了媳妇子。
他们两人一无三书六礼,二无鸿雁传书,不过清晨榕树下那一眼对望,启越山角旁那一句信我。
没有锣鼓唢呐打马游街,没有十里红妆金玉满堂。
只不过一个你,一个我,穿着并不合身的吉服,和并肩踏入喜堂时坚定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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