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势成(上)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甚至说得绝对一点,当把观念和情感也算入利害中来以后,任何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都可以用利害来衡量。
夏伯严为什么能稳坐相位多年呢?说白了,就是因为他能确保整个文官集团的利益。
辛北辰致仕,夏伯严接任成为大成国的第三任宰相。在他上任之后,太祖皇帝的龙体时好时坏,精力又都用于制衡两个儿子的储君之争,在国家大事上并不太专权,甚至有点无为而治的意思。在太祖驾崩前将近十年的时间里,是夏伯严带领着文官集团和武将对峙,同时又把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
也是赶巧,那时候北方草原群雄割据,内斗不断,无暇南顾;佛朗机人在东宁岛立足未稳,也没功夫来招惹大成。国无外患,只有内忧,所以夏伯严专注休养生息的大方针还显不出什么错处来。
而宋世平即位之后,出乎意料地并没有使出什么强硬的手段,既不兴大狱,也不杀政敌,对昔日的武将拥趸也开始疏远,似乎一心想做一个明主。得出了这样的判断之后,夏伯严又挺直了腰杆,率先强硬起来。一边打压武将,一边对抗皇权,有他顶在前面,文官的生存环境甚至比洪德帝在位时还要舒适。
这就是夏伯严给文官们带来的利!
可是最近,一个又一个变故接踵而来,夏伯严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在四处灭火时继续使用强势的手段,疯狂弹劾,出手狠辣,连自己的家人都不放过。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讲,老夏成功了。但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成了一部分文官眼中的‘害’。
他们或许没人关心佛朗机的威胁,也不觉得夏伯严推崇的治国方略有什么问题,但宰相愈发地独断专行,不断往权相的方向靠拢,这就不是一个好消息了。文官为什么要分皇帝之权,就是不希望有个仅凭个人意志就能断人生死的存在压在头上。现在皇帝倒是压制住了,可夏伯严本人却隐隐有代替皇帝压在大家头上的趋势。哪怕被他捏在手里的只是政治生命,也足够引起大家的不安了。
林志安不就是个例子嘛,虽然他的理由可能不大干净,但沈其音断定,若是此时有机会让夏伯严倒台,林志安这样的人肯定是愿意暗中推上一手的。而且有同样想法的并不只是贪官污吏,比如这个孔友直,也是不满于夏伯严专权的做法,只不过他选择了消极的应对办法——逃避。
这哪成啊?既然人都来参加这个宴会了,不帮着做点贡献可说不过去。
看着目瞪口呆的孔友直,沈其音微微一笑,说道:
“孔大人可能有所不知,方才我和你提及的窦静阁窦先生,此时正在负责神机营新式火器的研发。不瞒孔大人,眼下窦先生遇到一些瓶颈,正需要孔大人这样的帮手。不过嘛,就算孔大人离开了工部,夏相那个一厢情愿方案还是会施行下去。到时候不管是浪费人力物力,亦或是威胁到沿岸百姓的生命安全,可都是罪孽深重啊!难道孔大人就不想阻止这一切吗?”
“阻止?我人微言轻的怎么阻止啊?”孔友直恶狠狠地嚼着切好块的牛排,好像在吃夏伯严的肉似的。
“孔郎中,你不会不知道今天的宴会是干什么的吧?”肖锦一边笑,一边往热热闹闹的餐台那边挑了挑眉毛。
孔友直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那些窃窃私语的官员,又远远遥望了一下正和虞国公谈笑风生的张老尚书,喃喃自语道:
“这些人……真能成事吗?”
显然,孔友直也不是什么官场傻白甜,至少还耳聪目明,懂得看风向听风声。
如此便好。
沈其音轻咳了一声,把孔友直的目光吸引了回来,然后说道:
“王大人在宫门外邀请百官的时候,谁能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出席?这不恰恰说明了夏伯严正在失去人心吗?只看在场的宾客孔大人也该明白,大势已经在向我们这一方倾斜了。夏伯严一介文臣,空居高位,所谓的权势是要靠百官支持才能维系下去的。而如今他人心已失,已经成了一头纸老虎。就不知道孔大人有没有魄力,去捋一捋那纸老虎的虎须呢?”
孔友直不是什么热血青年,哪那么容易上钩?他缓缓品着自己点的杏儿酒,淡然地问道:
“沈县主想让我做什么?”
沈其音十分郑重地说道:
“很简单,请孔大人写一封奏折,从专业角度直言夏伯严水利方案中的弊病,在大朝会上呈给天子圣裁!之后不管结果如何,我保证虞国公会将你招入神机营,调离工部。孔大人意下如何?”
“这……”孔友直露出了为难的样子。
“怎么,难道孔大人也和林尚书一样,怕抗不过御史弹劾?”肖锦在一旁用调侃的方式帮腔。
孔友直犹豫了一下,说道:
“我自己倒是问心无愧,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再加上我与工部同僚不睦,万一有人趁机栽赃构陷,那岂不是……”
正说到这里,一旁的楼梯处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又有客人来了吗?沈其音这一桌离得最近,几个人不由得回头看去。
“张……张大人!”
孔友直惊叫了一声。
张士寻可是正三品,此时在这间茶楼里,除了张启真,他就是官阶最高的文官了。而且更让人惊讶的是,张士寻身上穿的并非常服,而是官袍!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官袍的年轻官员,从袍色上看品阶并不高。
“是巡城御史。”
肖锦小声地告诉沈其音,看样子他应该没少和这帮人打交道。
王鹤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赶紧迎了过来。而看到张士寻身上的官袍,王鹤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有趣起来。
“张大人!不知您此时前来是有何贵干啊?”
“这就是王大人的生辰宴了?倒是别出心裁,颇有雅趣。”张士寻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髯,一本正经地说道,“最近京中刚刚发生过火灾,本官身为顺天府尹自然不敢懈怠,故而亲自带队夜巡城中。这处茶楼应该还未正式开张吧?放火的设施是否齐全?在此地大摆宴席,灯火连连,恐有火灾隐患啊!而且本官记得,太祖皇帝曾经有谕,禁止官员私自串联饮宴。刘御史!”
“在!”张士寻身后的巡城御史干脆地应声。
“请把今日来此赴宴的人名都记下来,本官要上书弹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