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灾荒
面具戴久了便摘不下来了。
世间许多人都是戴着面具活着,然而原因却不尽相同。
有人戴上面具为的是遮掩心底的丑恶与奸邪,阳奉阴违,虚伪成性。
念之节便是如此。
有人戴上面具只是不愿心底私隐为人窥探。
那段私隐可能是恐惧,可能是欲望,也可能是挥之不去的旧伤痕。
总之,他们戴上面具只为保护自己,而非算计他人。
比如同样年少英才的骆修文。
骆修文祖籍琼州,七岁那年家乡大旱,颗粒无收,乡间百姓饿死者数以万计。
灾民遍野,饿殍遍地。
父子相食这等在史书里方能见到之时事,真真切切的现于眼前,方知人性是何等残酷。
琼州地处南国,东、北两面邻水,西、两面靠山,常年气候温和,无论冬夏。
因此琼州又有春城之名。
九月的琼州本该是鸟语花香的时候,然这一年的九月却天气突变,怪异得很。
九月初一,琼州的一切都变得匪夷所思起来。
先是连续三天大雾不散,第四天浓雾消散,满树花叶的露珠却凝结成霜,整个原野都是银裹裹的。
没有风,却是锥心刺骨的寒,一夜间,因冻成疾者不在少数。
旱灾之上又添霜冻,饥寒交迫之下,人的身体愈发羸弱,心底的恶念却似火光冲天般越燃越旺。
逃难途中,有人丧心病狂对同伴下手,剖开他的胸膛,食其肉,饮其血。
人性泯灭,豺狼虎豹亦嗅到血腥而来,夜色下一双双发光的眼睛恐怖似恶魔。
夜色笼罩之下,一直狼群于西面的丛林里冲杀出来,狼群的奔跑声,嘶吼声,听得人心头发颤。
一众灾民被吓破了胆,想跑却已无力气,只能拖着发软的双腿步履蹒跚的出逃。
一步、两步、三步……
许多人十步都未能迈出便被饿狼扑倒在地,电光火石之间被锋利的牙齿娴熟地咬断了喉咙。
闻之战栗的嘶吼声和无力回天的惨叫声,一起被淹没在无边夜色的黑暗里。
一夜过后,路边满是横七竖八的被狼群吃剩尸骨。
不,与其说是尸骨,不如说是一堆带骨头的肉,带着血腥与腐臭的肉。
狼群已散去,枯骨无人收。
腐烂的气味刺鼻难闻,令多数生灵作呕,亦有偏爱此味者。
比如,食腐动物之一的秃鹫。
腐臭的气味引来了一群褐色的秃鹫在伤口盘旋,它们有规律的盘旋来盘旋去,窥视着下面的尸体。
而后,一齐直冲而下,仿佛一团暗褐色的云团气势汹汹地飘飞而来。
见到满地血肉模糊的枯骨,这一众秃鹫格外兴奋,却未立即上前撕咬,而是又观察了一会儿,确认地上的尸体一动不动,方才狼吞虎咽地吐啄食起来。
这一地弥漫着腐臭气息的尸体于其却是饕餮盛宴。
饥寒交迫之下的处境已十分艰难,加之又爆发疫病,饿死者有之,冻死者有之,因疫病而死者亦有之。
原本富庶美丽的琼州大地人间炼狱。
琼州大旱的奏报传至京师,明德帝于朝会与众臣商议应对之策。
魏后的嫡亲侄子,时任光禄寺卿魏冲主动请缨,明德帝当即颁下旨意,命魏冲以代天巡狩全权负责赈灾一事。
然魏冲并非诚心赈灾,反而中饱私囊,克扣赈灾粮款,所到之地更是巧立名目对敛财,无论富贾豪绅还是贫民百姓借不能幸免。
赈灾已是时间是最宝贵的。
迟了必然致使更多人死于灾祸,另外,若不能及时安置灾民,只怕会引发祸乱。
古往今来,历史上因灾荒而爆发的叛乱不在少数。
于多数贫民百姓而言,饿有饭时,冻有衣穿,有处屋檐可遮风挡雨便可,食有鱼,出有车,只能存在与想象里。
若冻则无衣,饿则无食,基本的生存都受到威胁,纵然再胆小懦弱之人都会为求生存铤而走险。
魏冲身在其位,不谋其职,一味只图升官发财,不会放过任何敛财之机,此番琼州大旱赈灾重任落于他手真是天大的不幸。
这是灾民的不幸,亦是大舜王朝的不幸。
九月十五,多重灾祸爆发后半个月,此次灾情中可统计的死亡人数已达七万,尸骨无存,下落不明未经统计的更是不可估量。
九月二十一,时间已过去近一个月,受灾民众仍未得到妥善的安置。
这天夜里,躲不过的一场暴乱终于还是来了。
琼安县,琼州制下最大的一个县。
这天夜里一众灾民斩木为兵,揭竿而起,攻占县衙,将府衙之内所有可食之物分而食之,一众财物哄抢据为己有。
有时候,灾民与乱民的距离不过一线之间。
暴乱发生的消息传至京城已是七日后。
明德帝闻之大惊,盛怒之下命安郡王沈毅亲率大军前往平叛。
皇帝旨意下达,沈毅不敢违命,朝堂之上领命的同时,又向皇帝觐言,直言魏冲种种罪恶行径,希望可以杀之以平民愤。
此事涉及魏氏族人,且是魏后的嫡亲侄子,若将其处死恐魏后不满,明德帝自然不会如此行事。
然,魏冲之罪莫说将其杀头抄家,纵然是凌迟处死都不足惜。
明德帝不好当面偏袒,便已形势紧急为由,命沈毅即刻点兵出征,魏冲之事日后自会处理。
在那个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年代,纵然是手握重兵的安郡王府亦不敢贸然违抗,于是,沈毅只得领命,当日午后便点起人马前往平叛。
此番前往琼州,沈毅只带了五千兵马。
在他看来,应对一众暴民,训练有素、战无不胜的七煞,五千人足以平叛。
沈毅率军离开月城之时,琼州的暴民已经攻下了东南四个属县。
灾民一夜之间变暴民,魏冲得知此事后甚为惊骇,急命当地驻军前往镇压。
不料,附近驻军多多军备松懈,且对魏氏多有不满,而方乱民又抱着为存活而战之心。
两相比较,双方战力如何可想而知。
他们失败了。
派去镇压叛乱的军队,在未经训练的平民以命相搏之下溃败,民变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