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道别
次日,十月十一,圣旨下,祁青陈斩首示众,查抄太师府。
一时间,大宁朝像是山摇地动。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喻泰已经轻处了,那些太师府的门生幕僚们,没有一个牵连,祁家也只是斩杀了祁青陈一人,没有一人株连。
但是,大宁朝又像是换了一番日月一般,祁家,这个带着荣耀的大家族,倒下了。
昔日里风光无限的太师府,此刻,也倾颓了。一切都过去了。
浮华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终究都是虚妄。整个洛阳城万人空巷,亲眼看着禁军在那扇威武的大门里蜂拥而入,亲眼看着太师府里那些素日里耀武扬威甚至比谁都要高一头的家眷,排成队鱼贯而出,看着他们哭,很多人都笑了。
没有人去感慨世事无常,没有人去惋惜如此府邸一夜之间化成虚无,没有人去可怜这些无家可归的人。
昔日有多辉煌,此刻就有多凄凉。
十月初十一整天的北风呼啸,十月十一的洛阳城,漫天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祁青陈知道自己没有活路,所以一点儿也没有意外,甚至轻松了许多,再也不用费尽心机算计,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提防,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所以的一切都已化作烟土了。
昨晚吃下了喻泰安排的酒菜,听完了喻泰托余方带的话,他很坦然,他知道祁太师这些年的忠心和苦心没有白付,喻泰还是念着这份旧情的。这一下,像是放下了心头的巨石,被带出牢狱时甚至还和沈丘开了几句玩笑。
只是从牢房里走出来,祁青陈突然有些落寞,轻声问沈丘:“时候还早吗?我能去见见太子吗?”
沈丘点点头。“早着呢,陛下吩咐了,临走之前,你说什么,我都应着,只要午时能到就行了。”
祁青陈轻轻一笑,“替我谢过陛下。”
沈丘也笑了笑,没有胜利的喜悦和炫耀,带着他少有的真诚。
沈丘亲自带着祁青陈去的,走到喻孤箫所在的牢房门口,祁青陈轻轻叫了一声:“孤箫,舅舅来跟你道个别。”
喻孤箫转过头来,看见身披枷锁的祁青陈正笑着看着自己,心痛得窒息。
喻孤箫爬起来,拖着重重的锁链,一步一步挪到外面,和祁青陈隔着牢门。
“孩子,受苦了!”祁青陈笑着说道,脸上却也有些苦涩。
喻孤箫没有说话,伸手抓住了祁青陈的手,这双手,牵过自己,抱过自己,也打过自己,可是,一想到现在却是最后一次握住这双手了,以后,再也不能牵着他的手了就是一阵痛心刻骨······想着想着,喻孤箫哭出来。疼痛和屈辱他都可以忍受,唯独这种生离死别,他不行,他的心里闷得难受,痛的难受。
“不许哭!又不是小孩子了,不准哭!”祁青陈轻声呵斥道,伸手摸了摸喻孤箫脏乱的头发,“这都是我应得的,就算是你查我,最后也是这个结果,不会有改变的。”
喻孤箫声泪俱下,泣不成声。二十多年,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成这个样子。
“孤箫……”祁青陈看他痛哭流涕的模样,甚是心疼,伸进手去扶住他的肩膀,“舅舅以后不会再让你为难了,这不是挺好的吗?好好活着,好好孝顺娘娘,利英若是回来,你也多照顾着。以前你也不怎么去太师府,现在太师高老,你也多去照顾……”
“舅舅!”喻孤箫想扑倒祁青陈怀里,像小时候那样,可是他做不到,隔着牢门,就像是隔着生死,他只能贴在牢门上,不管多用力挣脱,依旧和他隔着很远很远。
“我相信陛下不会为难你的,你要好好活着,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想想这个时候,不会有比这更难的事了,你还年轻,你还有很多路要走,虽然可能以后要换条路,但是舅舅相信你,只要你挺住了,不管是去哪的路,你都能走下去的。”
“孤箫,小时候你可比现在调皮多了,在我哪里住的时候,没少挨过我的骂,所以你看,人是会变的,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次,也算是舅舅牵连了你,以后,要记住,不管是谁,该舍弃就舍弃,不要过于优柔寡断,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囿于小情,明白了吗?”
喻孤箫哭着摇摇头,“就算再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我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我知道,你重情重义,舅舅也不是让你做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只是你的情谊,要付给值得的人……”
“舅舅也是值得的人!”喻孤箫抬起头,看着祁青陈的眼睛,坚定地道。
听到这话,祁青陈笑了起来,“你这样想,舅舅心里就踏实多了。”
“舅舅……”
“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我走了。”祁青陈笑着转过身。喻孤箫哭喊一声:“不要!”伸手抓住祁青陈的手,死死地攥住,嘴里还念叨着:“不要!不要!”
祁青陈被他拉住,只得又转回身来,轻声道:“孩子,记住了,好好活着,不管遇到什么事,不管跌了多大的跟头,活着就还能继续走,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不要你走!”喻孤箫死死地攥着祁青陈道的手,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你不能走!”
祁青陈笑着看了看喻孤箫,“我走了。”说着使劲抽出手来。
祁青陈的手一挣开,喻孤箫的心立刻沉到了底,那只手,抓不住,也留不住。
“舅舅!”
喻孤箫扶着牢门跪下来,空空荡荡的凌字号回荡着他的嘶吼声,撕心裂肺,声嘶力竭,一声一声的回响,更显凄凉悲切。
祁青陈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开,听着那一声嘶吼般的“舅舅”,笑着笑着,留下两行清泪。
值了。
几年的辛苦,做了这么多恶事,最终他还愿意认自己这个舅舅,最终还能为自己哭,为自己流泪,值了。
锁链声渐行渐远,喻孤箫知道,再如何哭喊他也不会再回来了,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哭喊了许久,喻孤箫几乎没了力气,跌坐在地上,失神地望着外面,依然是漆黑的一片,依然是悄无声息的死寂。
没有人会再应了。
没有人再让他叫一声舅舅了。
也没有人在他颓丧堕落的时候叫醒他了。
再也没有了。
泪流不止,心痛不息。喻孤箫眼前已是恍惚一片。
“带走!”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呵斥,喻孤箫没回过神就被两人拖了出去。
“去哪?”喻孤箫低声询问。
“陛下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