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辈子别再见
长夜深冷,寂静的皇宫灯火通明,急促的脚步声阵阵传来,凛冽的寒风吹袭而过,若刮在人脸上,是一阵生生的疼。
长廊上悬挂着的灯笼因为烈风吹过左摇右晃得厉害,守在长生殿外的宫人搓着手,哪怕身穿厚衣,还是被冻得发抖,十二月的天便是这么不留情面。
“于公公……闹出这么大的事,宁妃只怕是活不成了吧?”
闻着里面的动静,身穿宝蓝色宫服的小太监胆颤着问身边的长生殿管事于峰。
于峰横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能知道!想活命,就不必多嘴!”
小太监闻言立刻不敢再吱一声。
于峰回头,看着那道朱红色的重门,长长叹了口气,眼里带着微微的急躁,只盼着自己派出去的小徒弟能够赶得及。
朱红色重门内,寒冷的气息中有血腥的味道。
“宁妃,你知不知罪?”
一片灰败的院子内,乌泱泱站着一群宫人垂着头等候听命。说话的是坐在狐皮垫靠椅上,一身青绿色长裙并拢着灰色大氅的女子,声音婉柔好听,眉清目秀,却带着不合时宜的阴狠,因着这阴狠,容颜都降了不少。
宁白芮被迫伏地,她盯着石板路,只说:苏祺杏,你急什么?一切等皇上过来再定夺。”
苏祺杏的呼吸重了几分:“皇上?皇上可没空理你,更没空来这冷宫!”
宁白芮轻笑一声,那声音嘶哑着带讥诮,毫不掩饰的仿佛是一道利剑:“你是怕皇上舍不得我死吧?”
她仰头,那张苍白的脸在夜灯的映照下仍旧明媚张扬,眼里是浓浓的嘲讽:“你看看你,曾经还人模狗样儿,现如今只有狗样子了。”
苏祺杏冷冷道:“你就逞口舌之快吧。”
宁白芮低笑:“你这么急着想杀了本宫,还不是因为嫉妒本宫?嫉妒皇上只宠爱本宫,嫉妒自己比不过本宫,看你这样子,本宫特别开心呢。”
一旁静候的宫女眼色微沉,直接上前来捏住她的下巴,扬手就是两巴掌。
苏祺杏婉柔微笑,眼里是痛快的得意:“现如今,宫女都敢甩你巴掌了,本宫嫉妒你什么?”
血丝顺着嘴角缓缓流下。
寒风烈烈刮过。
天际阴沉,风愈吹愈烈,铺天盖地的冷笼罩着大地万物,更添了几分萧索。
重重的宫门“吱”地一声打开,一辆明黄色轿辇悠然穿过,彰显皇家高贵的颜色让一众人纷纷垂头行礼。
“皇上!皇上!”
一串急促的声音猛然炸裂在万籁俱寂中。
伴驾随行的太监厉喝:“圣驾在此,是谁这般无礼?”
那个人连忙跪倒在轿辇前:“皇上,是奴才!”
明黄轿辇里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你不是于峰的徒弟吗?”
“是奴才!”小太监一路狂奔而来,因为又急又怕,在这寒冬腊月里,竟然生生出了一层的汗,湿透了里衣,此时他仍喘着粗气,一边迷迷糊糊想着皇上竟然认得自己的声音,一边颤抖着动了嘴唇,咬字都不大清晰:“启禀皇上,苏嫔带着人到长生殿要置宁妃娘娘于死地,宁妃已经受了刑……”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轿辇内的人已经窜了出来,他眼前只掠过明黄的衣角,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不顾宫中规矩,径自施展轻功,远了。
目瞪口呆了半晌,他急忙转身飞快跟了上去,心里头重重的石头也落了下去。
看来师傅说的没错,哪怕皇上再恨宁妃,哪怕皇上将宁妃关进了冷宫,皇上还是舍不得她死的……
“皇上驾到!”
于峰尖锐的声音在此刻也显了一点急促。
苏祺杏脸色一白,毫不犹豫道:“灌进去!”
不管宁白芮死不死,受罚是必定的了。但她不在乎,只要宁白芮能死,惩罚也是可以担的,所以无论如何,宁白芮今天必须死!
贴身宫女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旁边一个人撬开了宁白芮的嘴,一个人将青花瓷碗里黑乎乎的汤汁倒了进去。
“嘭!”
朱红色的门被一脚踹开。
青花瓷碗落地碎成渣,但没有一点液体流出。
然而终究是来不及了。
苏祺杏看着毒药尽数被灌了进去,心里虽然有些不安,还是松了口气,眼底隐隐有快意——只要她死了就好,她死了,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皇上……皇上不也是恨足了她吗,既然他狠不下心,她就帮他好了,死了正好。
陆云沉看着一身单薄长裙的宁白芮伏在地上,那张向来明艳动人的容色此刻尽失了血色,那双向来灵动的眼眸悄然黯淡下去,她望着他,竟然没有一点感情。
心尖在那瞬间颤抖了。
苏祺杏走上前,保持着婉柔的笑容:“皇上,宁妃竟然在冷宫和侍卫通奸,被臣妾证据确凿的抓住,臣妾就……”
陆云沉看也不看她,直接朝着宁白芮走了过去,一边喊:“太医!太医呢!宣太医!”
向来沉稳冷静的声音里竟然含了一点颤抖。
苏祺杏呆愣在原地。
她看着少年天子抱住宁白芮,那双手竟然在发抖。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是陆云沉!是天下最无情最冷静的皇帝!怎么可能会害怕呢?
宁白芮难得看他紧张的模样,虽然五脏剧烈的疼痛,还是忍不住轻笑,想带着一点嘲讽,声音出来却是嘶哑而又无力的:“皇上,你也会害怕呢。”
“不要说话了,我会救活你的!我会!”
“我却不想活了。”她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目光渐渐涣散,“陆云沉,难道你不想我死吗?”
“不许死!不许死!”冷静的帝王在那瞬间几乎崩溃,一边冲着外面大喊,“太医怎么还没有过来!”
“皇上,已经去宣了……”
“救不活皇后你们通通都去陪葬!”
暴怒的声音炸裂开,整个宫殿一刹那是死一般的寂静。
皇后?
苏祺杏身体颤抖了一下,不敢置信看着陆云沉。
“你还是这个样子。”宁白芮扯了扯嘴角,眼前越来越模糊,“但是我却不想做你的皇后。”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我都可以……”
她视线里的他已经开始模糊了,却也能看到他慌张的模样,想来真是好笑……他对她从来都是冷酷、霸道、专横,她一直以为他是巴不得她死,却是这么怕她真的死了。
“陆云沉。”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我累了,我们互相折磨了一辈子,所以,下辈子就不要再见了。”
“不行!宁白芮!不只是下辈子!这辈子你也要待在我身边!”
她摇了摇头,想说话,却发现已经发不出声了,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陆云沉呆呆抱着她,看着她恬静的模样,双手颤抖着。
太医战战兢兢道:“皇上,宁妃殁了……”
“什么宁妃!是皇后!”
“是……是……是皇后,皇上,皇上您莫太伤心了,小心龙体……”
“她不许死!给朕救活她!给朕救活她!”
看着皇帝崩溃狂怒的模样,众人胆战心惊,慌忙纷纷跪了下去。
苏祺杏走来,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压着恨意提醒:“皇上,宁白芮死了有什么可惜的?别忘了她对我们的孩子,对你,对我,都做过什么!”
“滚!”
他挥手,苏祺杏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惊恐不敢相信看着他。
他抱着冰凉的宁白芮缓缓朝着门外走去。
冷风烈烈刮起他的衣角。
他的声音已经恢复冷静和冷酷。
“这里的人,统统给皇后陪葬。”
苏祺杏刚被扶起来又差点摔倒。此时此刻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不管不顾撕心裂肺的怒吼:“皇上!她已经是个贱婢了!她只是个贱婢啊!您不是恨她吗!您忘了她做的那些事了吗!您怎可偏心至此啊!”
于峰垂头询问:“皇上,包括苏嫔吗”
“什么苏嫔。”他的声音冷淡,“既然她这么喜欢贱婢,就做贱婢吧。直接让她死了多不痛快……”
于峰打了个寒颤,恭谨道:“奴才明白了。”
他抱着她穿过长长的石板路,身后朱红色的门关上,将长生殿内的鬼哭狼嚎隔绝。
阴沉的天际落了雪,纷纷扬扬撒满大地。
“小白,你看,下雪了。”
“是你最爱的雪。”
“你最爱看雪,又最怕冷,我这样抱着你,会不会暖和一些?”
她是他见过的,最恣意任性的女子了。明明是太师千金,却一点也没有千金的样子,一点也不知书达理。拉着他半夜爬树,怂恿他悄悄出宫去吃京城小吃,敢逗他,敢耍脾气……
这样明媚张扬的人,让他又爱又恨。她气他恼他,明知道他贵为帝王不会轻易低头,她却也不肯服软,非要和他对着来。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愿意抱着他撒撒娇。
可是到后来,她也不肯撒娇了。到后来,他们只剩下对彼此的猜忌。
“我曾答应护你一辈子,保你一辈子无忧,却没能做到。这辈子,终究是负你了。”
他用脸蹭了蹭她的脸,神情哀哀:“小白,如果有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们一定不再是这样了,是不是?”
雪花旋转着飞舞落下,长长的宫中甬道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