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话有荒诞
第010章观潮夜谈
寮府主院,漪澜院。起居之所,观潮居。
待最后一丝看热闹的人都散尽,寮言坐于一厅主位之上,执壶问道:“可都走了?”
下方林三答道:“都走了。”
那陪他进府的书童答道:“季初丫鬟在屋前等了些时辰,才去了。”
寮言点头,林三却道:“爷,听风乃是重地,您让她进去……”
寮言却瞥了他一眼,说道:“正因是重地,望舒的才更易咬钩不是?你们把人看紧便是。”
“奴才晓得,只是书房哪样东西不比侧夫人重要,值得吗?”林三不解道。
他知道主子特意把听风守卫留出个空隙是为了给望舒的有个口子可钻,可女人牵扯的终归只是一个后院,哪能与国家大事相比。
寮言却问,“哦?你们觉得我是为了对付望舒的才这样安排?这就是你们对雅风掉以轻心的理由?”
林三听得一凛,眼睛不由往跪在门外的林五看去。爷要追究雅风之事,只怕林五今晚难了。寮言却并无发火,只是说,“舒家,朝堂之事可徐徐图之,但事关家儿亦不可有失,你们,可懂?”
他一句相问极轻,但仿似千悲过喉一般,令所听之人心头沉重。是他们过于急切了,才疏忽了雅风这边,主子如今年纪多方周旋已是不易,怀上了小主子他却不知,知时人已去了,他竟是连一刻为父的喜悦都没感受到,却凭白受了这失子之苦。该怎般难过?
林三问道,“爷,夫人竟然连您都瞒着,您看……”
他只想问一问爷,可曾怪过夫人?若不是她愚蠢得不知好歹,又怎会令爷如此悲痛?
“自己是个蠢的,就不要怪旁的人不够聪明!”寮言轻啄了一口酒,声音沙哑地骂道,又朝门外问,“林五,你可知罪?”
林五在门外泪流不止,却仍旧挺着脊梁,说道,“属下知罪,愿死以报。”
寮言却道,“哦?不曾想我养的人竟有此骨气,错不畏死。”
又轻轻补了一句,“当真出息。”
若前一句是抬举他,那后一句众人都已听出语中蕴怒。林三暗道不好,却不知如何开口。
半响,林五只从嘴边掏出一句:“属下知错!”
“知错?你当真知错?”寮言轻举着小壶,指向林五问道。虽一门之隔,林五却能想象到爷在位上是如何失望。
可那又如何?他知爷不愿他死,亦怪他轻易将生死提在嘴边,可事关小主子,更关寮家未来,他此番失责,尚不可自恕,又怎说得出替自己求饶的话来?若当真一死痛快能了,他又何惧?
若是为属下求情,亦更不必,他知道爷是怎样的人,纵会重罚,却从来不舍轻取他们性命。只是,他当以何为报?
一时间残烛摇曳,无人言语,竟十分悲凉。林三受不了这气氛,便道:“爷,林五失职,当重罚。但夫人院内皆为女子,怀孕乃闺中私密之事,夫人又极力隐瞒,林五乃一大老粗光棍儿,疏忽了也是有的。”
又说,“他错就错在没有将叠景和月苓相撞之后的种种异样上报,才让望舒的在咱眼皮子底下钻了空子。但丫鬟之间的争斗哪儿都有,又不是什么紧要的人,也不能怪林五疏忽。”
林三为了林五费了这么多口舌,在寮言处照样没落得什么好,只听他说,“望舒的丫头一向自觉比旁人长高一头,又怎会有心带礼去探望月苓,这你们都看不出蹊跷来,脑子装什么了?”
“爷,非是小的粗心,林五他们也曾将物件儿带给小的检查,但的确查不出什么来阿。谁也没曾想,她只是来打探消息的。也……也没有往怀孕那方面想嘛,毕竟爷您事忙,可有好久不曾进后院了。”林三说道。
“这么说你们还有理了?”寮言越听越气,怎么就指摘到他头上来了,他是去得少,就不许人怀孕?原是雅风的丫鬟蠢得没边,教唆主子做下蠢事,他何曾想过要重治他们的罪?此番,竟连责问一下皆不成了?
书童在旁边一听,不好。原本老实认错爷也不想重罚的样子,这越说越有理,爷反而生气了。他灵机一动,得有人唱红脸啊,最后爷再大度地宽恕林五,方有脸面,于是他便开口搭起腔儿来。
“爷,若人人事情办砸,都说一死了之,那咱府上给他们发的银子,那可怎么算,还不容易养大了还没卖个好价钱,他们倒把自己弄死了,管家能同意?”
说起管家,寮言的脑袋更疼了,怎么别人的管家都是小棉袄,自己的管家却……
“爷,依奴才看,他既一心想死,咱可就不能交给管家,应该找个好地,让他去死,才能成全他一片赎罪之情。”书童又道。
寮言问,“哦?那阿丰说让他去哪里死比较合适?”
书童阿丰回到,“他犯的是滔天大错,不能轻饶,定要让他受尽折磨而死才好。”
包括林三在内,屋里屋外隐着的黑衣人都纷纷打了一个颤抖,得罪谁不要得罪林小丰啊。
就连林五也听得瑟瑟发抖,说,“爷,是属下的错,就算,就算爷要将小五凌迟,小五也是受得的,呜呜呜呜……”
生死不惧的他,不知是对同僚的不舍,还是因为被同僚出卖,此刻竟伤心哭了。
寮言觑了他一眼,冷冰冰地道,“果然是个没有觉悟的。”
便是同意林小丰的说法了。被老爷嫌弃,林五哭得更伤心了。
当真是死脑筋,林小丰在心底啐了一口,说道,“南边匪盗最为猖狂,十七他们已经在那边大半年了,天天来信诉苦,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惨状,才令他们一群见字都吐的爷们竟不惜写信回来。”
“依奴看,不如林五爷去看看,虽他平时耍的那刀法甚是丑陋,纵不能斩得几个匪首回来给爷光耀门楣,就是死于匪马之下,也算是为民而死,还能给爷添几分光彩。爷您看,可好?”
暗处的众人听见林小丰的建议,直觉想缩地而走。十七他们以数百众花半年时间平不了的摊子,他这是要林五独身去做?虽没说要他去死,可这跟要命有何两样?或许还未到地头,便死在路上了,咦,林小丰太过可怕,少惹为妙。
“林五,你觉得呢?”寮言却问他。一双星眸隔着门墙,却仿佛直达人心,令林五心中一滞。
他答道:“属下领命。”
寮言啪地一声把手中酒壶捏出裂缝,这就是他养的好儿郎!一个个倔得跟头牛似的,八百荒马也拉不回来。一个个都想死是吧,他不成全岂不失他们所望?
他把酒杯啪地一声掷到林五跟前,“既然你这么有骨气,就带着你的人全部给我滚。到地没我命令不许接触林十七,未完成任务无令不得回京!”
“是!”林五答道,立在一边,纵然即将奔赴苦地,也无半分不岔。
林小丰的脸色真是恨极了,就没见过这么不懂事的,他做好人,好歹他配合求饶一番事就了了。唉,人太蠢当真怪不了他啊。
不过他也心知,林五怕是过不了自己内心那一关,如此便让他去历苦一番也好,否则心结不解,岂不终身难受?只是苦了他那帮子人。又见那帮人跟着林五一起站得笔直,毫无惧意,林小丰捂了下额头。
就在林三和小丰两人为给林五求情而费尽心思,花样尽出,却仍旧不敌当事人的一根筋,还是重罚之后,寮言又就今夜之事问了起来。
“那几家的可都来了?”他问。
“回爷,都来了。”林三道。
“那位该看到的,都看到了?”他又问。
“是的爷。”林三答。
“既然都来了,那明日可就放心了。”他斜倚在座背上,疲惫笑道。
“爷说的是。”林三见他开怀,也接了一句。
黑暗中的影子那么明显,寮言是知道的。但是有些事情何必撞破,每家每户都有这样的探子,只是能让人知道的随便看便是了,不能让知道的识相的探子也会快滚,不会凭白去触怒主家。
有时朝堂形势,新闻八卦,便都是通过他们的口传出的,已是常态了。既然要紧的人家都已经知道了消息,那就看明日,会掀起什么浪了。
此时林小丰又搭话了,“爷,您瞧罚是罚过了,夫人那边……”
寮言看了他一眼,隔空敲了一下他的头,骂道,“机灵鬼。”
机灵鬼讨巧地低头作揖道,“爷教的好。”
这话没毛病,寮言没法接。为什么说他是机灵鬼,就因为他方才在自己面前狠狠地骂了林五一顿,后又找了能令他爽快的法子罚了人去,否则他真怕自己一个冲动把林五送到管家那儿,到时可就不是生死那么简单的抉择了。
就连林五引以为傲的大刀都被他说成了丑陋不堪,也不知林五是如何忍得的。罢了,既然他一意孤行,要去苦地,他不答应岂不显得心软,哼,一个个都不是省心的。
只是阿丰倒提醒他了,上次在雅风安插人手,因夫人身边贴身丫鬟本就有四个,更是从小到大的情分,也怪不得云滇那丫头的人也插不进去。原想林五带人看着也无碍了,谁知林五竟也是个蠢的。
这倒好了,把自己完美瞒住了,倒是再能耐些把别个也瞒住啊,当真是蠢奴笨仆。若再让她似从前任性,后院何时可安。
他唤林三到跟前,吩咐道,“小五去了,夫人那便由你看着。我这且唤小六回来,再让小七随时待命,如此也能抵你大半了。他们,终归也要随我历练一番的。”
又唤十一,他专管各处联络,“十一,吩咐云滇明日安排几个伶俐的来,若这次人还不能留下,便让她去南边陪十七好了,最好生了娃才归。我瞧阿丰念着洛瑶可有好些时日了,届时就让洛瑶接她位置坐大,让她哭去吧。可好?”
十一听得眼角一抽一抽地,自应了去。心想这都什么事,怎么人人都不能落个好。唔,也不是,便宜倒都全被林丰那小子占了,果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谁在身边就疼谁,要换作是他在爷身边,哼,说不定……
唔,也不全是,若是能留在爷身边,那便是没便宜可占,他也是愿意的。
那句‘可好’是望着林丰说的,林丰只好抬头看月亮,望而不答。又听寮言问道,“大夫那里……”
林丰答道,“先前管家已来回过了,都办好了。”
“那便好。不过,明日还是请老九过来一趟,这次的事怕是有些棘手。”寮言与林丰商量道。
“好的爷,不过事关夫人,不若一会奴就派人去他家门口守着,明日待他一醒就交待他来,免得他先作了别的安排,可好?”
“唔,好,还是你细心。”寮言满意道。
“自然,咱爷是谁。不若就先歇着吧,您说明日穿哪件好……”
屋内的讨论渐渐变为闲话家常,声音亦转细,渐往内间去了,众人也知趣退下。一府之大,三处院落,各怀心事,终是在三更时分,灯火熄了下来。更多的眼睛隐在了黑暗之中,还有些人即将启程,奔赴远方。
人生百态,夜里精彩,只是不知明日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