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沈老夫人揉着沈曦蕴的小脑袋,再三叮嘱道:「要好好待姑爷,姑爷平日里忙,你可不许拖了姑爷的後腿瞎胡闹。若是受了委屈,也不怕,尽管回来,祖母给你做主,若是祖母不够,还有你父亲和两兄弟呢。」
沈家两兄弟在一旁点头。
一片离别伤感的氛围中,孙氏终於找到合适插话的时机了,淡淡的道:「这时日过得真快,前几日还说着二姑娘出阁,如今都回门了。对了,你三妹妹去秦家的日子已经定了,也就是过几日的事,家里准备摆酒宴,你可要来,你们姊妹情深,多说说话,这才不会紧张。」
孙氏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沈家两兄弟面露不快,沈宴却侧过头不发一语,至於那些姑娘们,全都自发低头了。
沈曦蕴抿唇,笑着点头不说话。
沈老夫人那快要吃了孙氏的表情,令孙氏不敢再多说什麽。
一行人又依依惜别一番,沈曦蕴和齐子辙这才上了马车,他替她在腿上盖了毯子。
沈曦蕴想起在娘家做的甜汤,笑着侧头道:「夫君,晚上我再做点甜汤,您看如何?」看他今日都喝光了,定然是爱吃,他爱吃她就多做,反正也不是什麽麻烦的事儿。
张嬷嬷一听,赶紧替齐子辙拒绝,「夫人,中午吃了甜汤,以养生之道,晚上以清淡为主,夫人的手艺是做大菜的,哪能耗费在这上面?」
沈曦蕴听他说的有道理,也不坚持。
齐子辙淡淡勾唇,下了马车,翻身上马,打道回府。
隔日,天刚亮不久,齐家的偏门驶出了一辆马车,马蹄哒哒作响,在空旷的街道上缓慢行驶。此时并不是天明之际,街上行人正少,只有零星几个挑着担子倒夜香和运馊水的车。
昨日下午齐家接到了进宫的旨意,齐子辙带着沈曦蕴一同进宫谢恩。成亲隔日,皇帝就赏赐了贺礼,千金公主也让瑞郡王妃把贺礼一同送到了齐家。
齐子辙平日里有空没空都会看书,马车的抽屉里也随时放着一些书籍,上了马车後,安置好了沈曦蕴,他便拿出一本翻看起来。
沈曦蕴托腮沉吟,暗自发呆,两人倒是都自得其乐。
却不知,齐子辙手中虽拿着书籍,却分了三分心思在沈曦蕴身上。这是她头一回与他一同坐马车,昨日回门,他骑马。
沈曦蕴双腿无力,齐子辙担忧她坐不稳,这才分了心神在她身上。
拐过弯处,一个急转,马车晃了几下,沈曦蕴果然没有坐稳,身子往车窗边上倾斜。
齐子辙眼明手快,立即伸手揽住了她,因着马车来回不稳地晃荡着,加上马车规格有限,两人坐着本就不太宽敞。
他圈住沈曦蕴的手臂顺着马车晃动撞到了车壁,发出沉闷的咚咚两声,听得人心惊。
另一只手中的书早已滑落在地,他赶紧撑住桌面,这才稳住了身子。
沈曦蕴抚着胸口,惊魂未定,侧头看向齐子辙,她刚才感受到他有力的臂膀护着她的温度。
她还记得刚才听到的响声,赶紧抓住他的手臂,焦急地问:「你没事吧?」
齐子辙见她来回检查着自己的手,身子顿时变得有些僵硬,他赶紧抽回手,淡淡地说:「我没事。」
「哦。」沈曦蕴镇定下来,意识到自己略微失态了,眼神转到地上的那本书,她弯腰伸长了手,将书本捡了起来,是《七略》。
沈曦蕴将书递给齐子辙,对着书的封面发呆。上辈子无事时,她最喜欢看的就是书了,不过在还未重视才名之前,她看书都是一些经史子集,甚至於诗词歌赋也略有涉及,最为喜欢听曲,有时候还会跟着咿咿呀呀唱上几句,偶尔能够出门,也不吝啬於听曲给赏钱,平日里闲暇弹琴作为消遣,当年的师傅还夸自己很有天赋。
只是後来为了才名,琴上都布满了尘埃,诗词歌赋都是移人心性的学问,既然要做才女,定然是要学他人所不懂的学问,看他人看不懂的书。
她开始去寻找一些深晦艰涩的书籍,说话也文诌诌的,最为喜欢跟人谈一些什麽策论,只是她终日被关在四角的院子里头,看到的也不过是四角的天,看到的天多大,心就多大。
一些肤浅的言论却还沾沾自喜。
直到了钱太师府上,更是将自己的遭遇怪罪在书上,不轻易看书,就躺在床上,得过且过。
齐子辙察觉她目光中带着些许晦涩之意,不由得定睛看了许久。
沈曦蕴察觉,尴尬地笑了一下,假装拂了下脸颊上根本就不存在的发丝,将目光落在了纱窗外的街道上。
见沈曦蕴似有些话不想说,有些事不想提,想起她在沈家过得不太好,尤其是上了十岁後,齐子辙也不追问,但却暗暗下了决心,这口气,他会替她讨回来。
沈曦蕴偷偷用眼角斜瞥了齐子辙一眼,见他视线又回到书本上,这才松了一口气,若是他问了,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圆下去。
好在马车距离宫城已经不远了。
马车又行驶了片刻,渐渐慢了下来,最後停在宫门口。
齐子辙先下了马车,从後头的马车上取出沈曦蕴的轮椅,之後又将她抱下马车,放坐在轮椅上,这才推着轮椅进宫。
後头跟着等会儿要服侍沈曦蕴的张嬷嬷。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肖公公已经笑咪咪地候着了,见齐子辙推着沈曦蕴过来,甩了下拂尘,微微弯着身子上前,喊了一声齐大人和齐夫人。
张嬷嬷赶紧从袖中掏出足足有五十两的金锞子,这可是比那些银票值钱多了,肖公公欣喜的收下了。
沈曦蕴回了一声礼,和齐子辙随着肖公公进了宫门,到了皇帝的永福殿前。
肖公公领他们到偏殿候着,说是皇帝刚起身,正洗漱吃早饭。
皇帝最近这几日在辟谷,早上实在忍不住了,才吃了一顿。
茶水上了两遍,期间两人并不说话,沈曦蕴是略微紧张,齐子辙则是不想开口。
过了好半晌,肖公公来请两人过去。
皇帝如今已经五十岁上下,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怪不得更想要求仙问道了。
可惜皇族本身男嗣稀薄,到了先帝那一代,来来回回也就两、三个,等到了皇帝这辈,乾脆就只有他一根独苗了,其他的都是宗亲。
而皇帝膝下,更是子嗣空乏,多年选秀,在後宫耕作辛苦,却颗粒无收,倒是公主多。
朝廷上下已经有人提议要皇帝过继子嗣了。
可皇帝不认命,他通道求仙,有一部分缘由也是为了求子嗣。
这不,一年前,皇帝偶然得到仙长的指点,说是有一宜男之相的女子在掖庭之中,若是皇帝把握不住,只怕这大好江山,就要让给堂兄弟了。
皇帝一听,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赶紧往掖庭里去。
也不知仙长有几分神通,还是暗地里捣鬼,总之皇帝真的从掖庭带回了一姿色娇嫩的姑娘,刚宠幸时也不过是采女,之後便是常在,不过一个月,竟然成了贵人。
如今一年了,已经是妃位了。
晋封之快,也是开朝以来未曾有过。
朝中大臣倒是都没有放在心上,只因着掖庭里头的宫女,要麽是平民百姓或流民被宫人抓进来当宫女的,要麽就是罪臣之女,能够罪大到没入掖庭,就表示男丁全都死绝了。
一个没有後台和靠山的宠妃,在大臣眼中,并不妨碍江山社稷,只不过就是皇帝的玩物。
昨晚皇帝又一次临幸了宠妃,听说这宠妃姓戚。
齐子辙和沈曦蕴并未见到戚妃的真面目,只是在进永福殿前,看到了那远去的轿辇,居然是皇贵妃的规格,等进了殿里,又见皇帝双眼微微肿着,面上露出疲惫之色,一看就是昨晚亏了,看来宫里宫外说戚妃受宠之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齐子辙跪下请安,沈曦蕴无力下跪,只能弯腰行礼。
皇帝懒洋洋地喊了「平身」,让两人坐下,端详了一番沈曦蕴,便让肖公公领了她下去。
沈曦蕴下去时还回头看了齐子辙一眼,齐子辙目光淡然地瞥了她一下,并未出声。
後宫无主事者,如今位分最高的就是戚妃,可皇帝并没有下旨意让戚妃掌管後宫之事,亦没有让其他嫔妃插手,因而沈曦蕴这头倒是不用应付贵人。
肖公公见她如此,便上前建议,「齐夫人头一回进宫,不若老奴陪着齐夫人到花园里头逛逛?皇上与齐大人只怕还要些许时间。」
沈曦蕴犹豫了一会儿,问:「这,会不会冲撞到了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