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在隔壁守夜的张嬷嬷听到了沈曦蕴起来的声响,也跟着起来,见她坐在榻上,便点了灯火陪着,不说话。

隔日天微明,花雨打着哈欠进来,盆子中热滚滚的水是刚烧开的,沈府上下听闻夫人要带着二姑娘出门了,这才稍稍改变了态度。

花雨进来後,手脚麻利地替沈曦蕴梳头,昨夜的雪太大了,今日怕是不宜出门,这样也好。

她给沈曦蕴梳了最为普通的家常发髻,看到沈曦蕴眼底那浅浅的青痕,关怀地说:「姑娘昨夜怕是睡得不好吧?」

「嗯,睡得浅了,今日要出门,太久没出去了,多少有点耐不住了。」

花雨停了下动作,小声问:「姑娘,这大雪天怎能出门?」

沈曦蕴看向外头将要升起来的暖日,「等会儿就出太阳了,官道上衙门会派人专门扫雪,出城的路上,我们的家仆自会处理,夫人到现在都未曾让人来说不去。」孙氏不可能便宜她,她倒是想知道,孙氏到底想做什麽。

果然,辰时过後,孙嬷嬷就过来了,亲手推着她的轮椅往二门去。到了马车前,孙嬷嬷看向张嬷嬷,示意她背沈曦蕴上马车。

孙氏坐在前头的一辆马车上,沈曦蕴坐第二辆马车,花雨偷偷撩开了帘子,看向外头,捂住了嘴巴,小声跟闭目养神的沈曦蕴说:「三姑娘和四姑娘也去呢,她们坐後面的马车。」

她们三人前後不过相差两岁,都是在看亲事的年纪,这一趟果然不单纯。

马车摇摇晃晃行进了许久,才到了静慈寺。

静慈寺坐落於京城郊外的凤山半山腰上,已有千年历史,在本朝建立之初并未有太大的名气,只是在前前皇帝还是太子时,曾跟人到此地游玩,在转经阁前遇到了刚求了姻缘签的太子妃,两人也是意外匆匆一见。

大婚後的两人感情甚笃,太子妃无意中说起求签之事,与太子诉说,只道两人缘分早已定下,太子登基後,更是後宫佳丽三千,只取这一瓢饮,被传为佳话。

长公主、公主和皇子妃等人来此求签,也都得了好的姻缘,名声更是渐渐传了出去。

到静慈寺时,正是中午过後,斋饭已经用毕了,寺中香客寥寥无几,路途漫长,她们今日要夜宿一宿。

沈府的马车并未在山脚下停歇,反而是直接到寺门前头。沈曦蕴望着当年太子亲笔所提的匾额,不由心中默念:若是佛祖有灵,请佛保佑我逢凶化吉。

孙氏在前头,沈曦莲比孙氏早下马车,连看都不看沈曦蕴一眼,就往前头去扶着孙氏了,四姑娘对沈曦蕴微微颔首,也紧跟着过去。

入了寺门,径直到大雄宝殿,早已有等候在此的知客僧递上香。

孙氏等人跪在蒲团之上,念念有词,虔诚叩首,抽签解签,布施香油後,才去了沈府预定的香客歇脚处。

知客僧在前头领路,沈府自从孙氏当家後,给静慈寺的布施也算是独占鳌头了。

沈家订了三间禅房,沈曦蕴的那间比较小,只她一人居住。

沈曦蕴到了禅房,用过斋饭,休息了一会,直到孙嬷嬷过来喊人,才让花雨推她出去。

孙嬷嬷只留下了句话,说是孙氏在前头的梅林亭下等候,她还要去喊三姑娘和四姑娘,让她先过去,不要让孙氏久等了。

花雨推着她到了拐角处,见四周无人,略显几分犹豫,道:「姑娘,孙嬷嬷这话好像有些奇怪……」

全府上下谁人不知孙氏最为厌恶沈曦蕴,怎麽会等她?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随遇而安。」沈曦蕴好笑地摇头,见花雨双眸迷茫,指了指自己动弹不得的腿,似乎在说,我这副样子,还有什麽可以让人费尽心思算计的呢?

这话倒是没错。花雨醒悟过来,重重点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不给沈曦蕴面子。

沈曦蕴这番话也就是骗骗花雨这样涉世不深的小丫鬟罢了,孙氏特意带她出门,不嫌麻烦,还不加任何掩饰让孙嬷嬷用一想就能被戳穿的藉口去喊她,必然是要推她入坑的,只是这个坑她到底踩不踩,她得先试探一番。

梅林亭是赏梅的好去处,建朝之时,皇帝幸之,大兴,特赐其名。

梅林亭是在小山上,正好可俯瞰梅花簇簇,团若红云,似火燎原,暗香浮动,别有一番雅致。

亭中的每一柱上都刻下了前人在此处赏梅留下的诗句,更有一些名人雅士前来题词,雪後正是梅花绽放的时候,孙氏倒是好雅兴。

还未到梅林亭,就闻到了似有若无的梅香。

只见亭中对坐两人,背对着的身影沈曦蕴一眼就认出是孙氏,至於面对孙氏坐着的妇人,她只是觉得轮廓有些熟悉。

到了亭外,沈曦蕴已经看清了另一个妇人的脸,那张方脸、吊梢眉、鹰钩鼻、圆润的身躯,以及十指上戴着闪闪发亮的金饰,真是眼熟得很啊。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钱太师的嫡亲妹妹,她嫁的也是个三品官,平生最为在意的就是钱和兄长。

没有钱,她那每日吃掉五十只鸡、鸭和上百斤肉的排场从哪里来?若是没有钱太师这个当今面前的红人,她又如何能在京城中趾气高扬?

若说上辈子沈曦蕴最恨的人有谁,这个钱氏也在其中。据说就是钱氏牵线搭桥,她这才被嫁给了钱太师府中的傻子。

如今见了这情景,她又如何能不懂孙氏的用意?

沈曦蕴屏住呼吸,向孙氏和钱氏问好後就不发一言,她控制着颤抖的身子,头皮发麻,胸口跟一大石压在上头般,呼吸困难,眼前发黑,好似已陷入上辈子的绝望中。

幸而她的袖子够长,掩饰住她紧紧抓着扶手,已经通红的手指。

钱氏跟打量牲口一般,腿不能走,那就规矩了,脸倒是长得不错,身子偏瘦,眼神有点呆滞,这样更好控制,庶女出身不要紧,嫂子不介意,只要能伺候好侄子就行了。

她微微勾起嘴唇,对孙氏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扶二姑娘下去。」花雨赶紧推了沈曦蕴出去,小脚比来时奔得更快,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个陌生的妇人好似要把姑娘给吃了。

到梅林拐角处,前方分成两条路,本要往来时走的那条,沈曦蕴出声,「往那边。」她指着相反的小路。

花雨踌躇了一会,顺从了。

她察觉出自家姑娘心情不太好,不敢出声,只是盲目地推着,到哪是哪。

前头的路断了,花雨要调头,沈曦蕴伸手握住她的手,说:「我有点冷,你去跟张嬷嬷要那件绣着彩蝶的披风过来。」

花雨应了,刚要走,沈曦蕴又喊住了她,「花雨,还记得那日我说的话吗?」

「姑娘?」

「我去二门时说的话,记得吗?」

花雨颔首。

「那去吧。」沈曦蕴目送花雨离去,轻轻地转动着轮子,缓缓往小路尽头上靠。

望向前头,雾气朦胧,隐隐有些许山头连绵起伏,伴随着那晨钟暮鼓之声,悠远深邃。

轮椅下的路和前头寺庙中的路相比简陋多了,就是细土砂石,两边灌木丛长得张狂,寺内僧人未经心修剪,风吹叶落,空旷无际。

小路尽头是一处悬崖,她让轮椅靠近悬崖边,惹得砂石滚落,沈曦蕴握紧拳头,抬头望向天边那一抹好似佛光的云彩,闭上了眼睛,心一横,双手往後推向轮椅,身轻若燕,又似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曳曳一番,迅速坠落……

这厢,齐子辙突然来了兴致,平日里都是从山门前步行山上,到住持厢房中切磋棋艺,今日倒是从小路上静慈寺。

仆人用袖口擦着额头上的汗,怎麽也想不明白,他家少爷是怎麽想的,折腾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恁喜欢折腾自己。

他心里嘀咕着,就这麽撞上了停下脚步的齐子辙的背,脑子晕了晕,捂着自个儿的额头,询问:「少爷,怎麽了?」

接着仆人偏过身子一看,等看清那从高处坠落的是什麽,顿时吓得白了脸色。

梅林亭雅致的景色在钱氏和孙氏眼里不过平平,钱氏连面前的一口茶都没有喝,看不上眼,这低劣的茶汁,连她府上的下人都没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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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君大吉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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