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雪中舞
只是随着人进来的沈昕伯黑着一张脸进来却并没有看到那逆子的身影,只有几个还在状况外傻傻地站着的宫女,围着一个显然是刚被人放下不久的绣筐,沈昕伯只瞥了一眼,便瞧见了那屏风后头露出来的一片裙角,他心中叹了口气,深深看了那屏风一眼。
屏风后的沈雪林紧张地大气也不敢喘,她怎能不想见自己的父亲呢,尤其是她心知肚明自己没有两天好活了。只是她更怕父亲一眼便看出她的不对劲,他们血脉相连,多少人轻易忽略的事,在沈昕伯那里注定是无处遁形,于是在脚步踏进这间偏殿的同一时刻,她甚至来不及仔细思量便果断起身一个闪身躲在了屏风后。
沈雪林知道自己这样很没有出息,更是不孝,只是从她决定入宫那一刻起便是不孝了,既如此,便让父亲的悲伤来的晚一些吧,她这样安慰着自己。
只是那说着皇后娘娘就在这里的太监引着沈昕伯来了偏殿却偏偏没瞧见人影,只看到一班大眼瞪小眼的宫女,心头一跳,这皇后娘娘还能凭空飞了不成?
还好有一个宫女反应快一些,在他问出之前便主动上前施施然行了一礼说到:“公公,娘娘说她身为后宫之人,面见前朝大人,毕竟多有不便,所以先行回避了。”她看了沈昕伯一眼,又匆忙低下头说到:“娘娘叫我替她问大人安。”
沈昕伯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屏风后头,敷衍地摆了摆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脸色更沉了几分,他不知道沈雪林又在搞什么,还是说上一次见她,他气急之下说出的那些话她当了真,所以现在不愿意出来见自己?沈昕伯一想到这里便十分生气,自己辛辛苦苦养出来的女儿,如今竟然为了一个外人不认自己了,全然忘记了当初一巴掌闪过去说要断绝父女关系的人却是自己。
只是无论他心中怎么生气,外人当前,不好给别人看笑话,沈昕伯到底还是拱了拱手说了声:“请娘娘安。”便连湿了的衣裳和鞋子也没有打理便转身出了偏殿,身边的太监不明所以,匆匆跟上去为他打开了大门。
将人送走,他想了想还是回到偏殿来,果然方才那几乎让他以为是不翼而飞的皇后,此刻已经从屏风后面站出来,正坐在一边发呆的样子,他本来是想问问娘娘为何不见沈大人,只是如今瞧见她发呆的模样,再一想,自己不过是皇上身边一个太监,这种事情,他原是管不着的,也不必自己管,于是心中叹了一声罢了罢了,默默行了个礼就又退出去了。
沈雪林从屏风后出来,手中的绣针拿起来却迟迟没有动作了。
她方才匆忙躲在屏风后,想来父亲没有看到她,她却看到了父亲,不过短短月余没有见面,他竟已如此苍老了,她甚至恍惚看见他鬓边添了白发,只是沈雪林又自嘲般地笑笑,定是自己看错了,隔着屏风那么远的距离,她怎么能瞧得清楚父亲是不是添了白丝呢。
只是,她刚想弯起来的嘴角瞬间又落下来,她虽没有看清楚父亲是不是添了白发,却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老态,这是一种神奇的感觉,她不必非得站在他面前,才能感觉到他已经老了。沈雪林有点心酸,父亲其实还是壮年,早年间太平时代,父亲算得上意气风发,他甚至觉得自己的人生刚刚展开,这大好河山即将由他随意挥洒,只是后来变故陡生,世上再无太平,朝堂中更是纷争不休,那时候开始父亲已经老了,只是毕竟还没有老态毕现,给了他致命一击的还是自己这个亲生女儿。
沈雪林方才瞧见他从这偏殿出去的背影,已经有些佝偻了,眼睛一酸,她连忙抬手按了按眼角,免得自己真的落下泪来,让人看笑话也就罢了,若是再让身边的人起了疑心,搞的宫里鸡犬不宁的,可就是她的罪过了,在皇上这样忙碌的时候,她只想着来见他一面,并不想他再因为自己的事分心,自然,沈雪林心中也有些没底,说不定那个人即便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是无动于衷。只是关于这一点,她刻意忽略了,从不去想这些。
她轻轻叹了口气,重新拾起自己手边的绣针,瞧了一眼外面,依然是黑压压的,白天与黑夜也没有什么区别。
大概是因着方才沈昕伯进来她都避而不见了,之后再来的大人,乾清宫的太监也没再往偏殿里引,除了偶尔有大人冒着风雪赶来,在门口抖落一身风雪,或是有大人从里面推门出来,遇着冷风,冷不丁地打个喷嚏,这偏殿倒是安静地很,这次沈雪林带了绣活过来,一低头,时间倒是过得也飞快,不知不觉间几个时辰就过去了,乾清宫的大门开开关关,却始终不见那个身影出现。
沈雪林低着头久了,猛然抬头,便有些眩目地头晕,连忙抬手扶额,身边的宫女以为她是不舒服了,连忙过来一边轻轻帮她按着额头一边劝道:“娘娘,瞧着皇上今日也是忙的很,雪倒是越下越大,若是再等下去,恐怕咱们反倒被耽搁在这里,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沈雪林听了没出声,却抬手轻轻摆手示意她放下手,自己起身,刚打开偏殿的门,一阵冷风便毫不客气地灌了她满怀,沈雪林不由得后退了半步,待身后的人为她披上厚厚的披风,将她整个人裹了个严实,沈雪林才探头出去。
门边缩着的太监瞧见沈雪林推门出来,连忙起身,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
沈雪林看了一眼,外面的雪确实是越来越大了,比春日柳絮还要大,还要密,天地一片白茫茫,瞧着像是提前给她送行一样,沈雪林想到这里便笑了一下,又轻轻叹息着转了身,瞧了一眼旁边的太监说到:“外面越发冷了,公公怎么不进偏殿?”
他连忙弓着身子说到:“可不敢,这里大人们来来出出的,门口怎么能没有人候着。外头冷,娘娘还是快回偏殿吧。”这会儿他甚至都不说让沈雪林赶快回去了,实在是这会儿的雪下得太大,总觉得这柔柔弱弱的皇后娘娘在这漫天大雪里走一遭非得病倒不可。
沈雪林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动,只是回头瞧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想了想问道:“皇上最近这样忙?”她其实大概猜到点什么,大概是外面的叛乱势力越来越大,他们才这样慌张,她便不由自主地开始为他担心。
“娘娘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不妨告诉奴才,等皇上得空了,奴才一定亲自转告,也省得娘娘总是在这大冷的天儿来跑一趟又一趟,娘娘大病初愈,若是再因此生了病就不好了。”他很聪明,并没有直接回答沈雪林的话,虽然沈雪林也丝毫没有打听朝政的心思,但是他却足够谨慎。
当然,他一开口,沈雪林便明白,自己终究是问得过了,于是她歉意地笑了笑,道了谢,转身回了偏殿。
她的绣活很快,不过半天的功夫,一个荷包已经初见形状,她方才想着该在上面绣什么花样,出去这一趟,看见漫天大雪,她忽然知道该绣什么了。
沈雪林在这偏殿一呆又是几个时辰,虽说外面的天色始终黑的不辨白日黑夜,但是这一次却是真正的天黑了,也许久没有大臣再来了,大概整个朝堂中抵用的,能数得上名号的人也都在这里了。
自然,他们大多数人心中都是叫苦不迭,这样的天气被一道圣旨叫进宫中,若是那些离家近的,或者是家里有钱的,能雇得起,或者自家就有那又厚又挡风的轿子,自然有人不辞辛苦地在外面抬轿子,他们便不避经历从家中到皇宫这一路的风雪,便是到了皇宫,不得不下轿步行,说不得还得落一身风雪,终究是比那些雇不起轿子,一路举步维艰地从家中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来的人好得多了,对他们来说,进了这乾清宫,最好雪不停皇上便不叫停,毕竟皇上在的地方,火炉烧的极旺,很快就能一扫身上的寒意,可不想再出去感受一下那扑面而来的风雪。
只是可怜了沈雪林,又是从早上等到晚上,也没见着皇上的身影,她手中的荷包都快绣好了,肚子也开始隐隐觉得有些饿了,皇上竟然还未出来,沈雪林打开门问还在门口的太监:“公公,皇上可有用饭?”她不因为自己又是白白等了一天难过,反应过来又是等了一天的时候担心的竟然是他一天都没有出来,是不是饿了。
他连忙行礼说到:“娘娘放心,奴才已经派人去厨房传话了,一会儿就有吃食送过来。”他抬头看了沈雪林一眼说到:“瞧着风雪大,娘娘这会儿也不方便回去,便也替娘娘传了一份晚膳。”
沈雪林感激地点点头:“多谢公公。”
这一次她没有很快回去,反而往外走了两步,身后的宫女瞧见了,连忙跟上去,递上手中的暖炉,沈雪林接了过来,天已经黑了下来,只是在这烛光的照映下雪越发显得耀眼起来,沈雪林不自觉地伸手想去接雪花,却被身边的宫女连忙拦住了:“娘娘,外面冷,还是早点回去吧,免得染了风寒。”
沈雪林只是笑笑,却绕开了她继续往前走,她出了屋檐,却没有打伞,身边的宫女吓了一跳,没想到她会直接出去,没有带伞出来,连忙招呼人回屋去拿伞。
沈雪林却回头冲她一笑:“不必了,我就是出来看看,不走远。”她说着只是出来看看,却站在雪中不肯走了,不只不肯走,甚至在原地转起圈来,亲不自禁地伸出了手去接雪花。
身边跟着的一众人大惊失色,在这样的风雪中起舞,可不是奔着生病去的吗?
虽说她说了不必拿伞,还是有人很快拿了伞出来,有贴心的宫女一把拿过伞,站到沈雪林身边在她头顶撑起,沈雪林见了也并不说什么,只是对着她笑笑,自顾自地慢慢在原地轻轻起舞。
其实沈雪林并不会舞,他们都说舞乃是戏子所学,是为了给达官贵人逗乐的,所有富家千金是不屑于学舞的,她们学的多是琴棋书画,且十分瞧不起那些在宴席上献舞的女子,只有沈雪林觉得那些女子舞蹈的时候真好看,腰肢曼曼,脚步翩翩,轻盈似仙子,她看得好不羡慕。
如今想起自己反正也不过一日多寿命了,看到这雪景,一时没有忍住,竟然在这大雪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之前曾见过的,自己念念不忘的几个动作轻盈地舞了出来。
沈雪林似乎很高兴,虽然身边的人都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们这位守礼规矩绝对能拿第一名,从不出错的皇后娘娘怎么忽然来了这样的雅兴,在大雪之中翩翩起舞。
沈雪林笑着,轻轻地转着,看着雪花在自己面前缓缓落下,可惜,头上这把伞不肯让它们落在自己身上,她心中有些惋惜。
只是转着转着,沈雪林一阵晕眩,她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慢慢停下了脚步,她不知道是自己转的太久了,还是她时日已到,头晕之后,她很快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火烧过一样迅速地灼烧了一遍,就在她以为自己等不到三日,此刻就要结束生命,甚至觉得若是真的就死在这里也不错,毕竟穆池能够第一眼看到自己的时候,身体内的那把火在狠狠烧过她的五脏六腑之后似乎又放过了她,她站在原地,却没有再感受到那突如其来的灼烧感。
没有人知道在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她们只知道皇后娘娘可算是停下来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正好御膳房送的晚膳到了,沈雪林很听话地跟着进了偏殿。
送进乾清宫的吃食也到了,皇上还不算太过苛待这些大人,虽说让他们冒着风雪赶来了,终究是赏了他们一顿热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