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回 十二段锦
?牛头山上,杨泽每天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手上的磨起来的脓包,结痂又破,破了又结痂,如此反复。背上的白皙肌肤被日晒雨淋锻造成铜皮铁骨,青锋剑挥舞的铮铮作响。
小道士每天放牛采药经过这声势浩大的十八叠瀑布,蹲坐在一侧,无聊的旁观杨泽练剑。他发现这位世子变了,到底怎么变了他也说不出来。
不过有一点,这位少爷连吃饭都忘了。没办法,小道士知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将师叔祖身价放下,好在这里也没有徒子徒孙,自觉给杨泽当起了伙夫,好在这山上不缺吃的。
青锋最后那句话,世子心口总是隐隐作痛。
还有慈祥的耿老爹,第一个踹营的悍卒……
偶尔,练完剑,杨泽爬上山顶,观望王朝蜿蜒而去的七座山,巍峨的高山连绵不绝,无穷无尽。
镜湖四周的枫树苍翠欲滴,远处霞飞山乌云越来越浓,遮蔽山头。
“那白家少爷不知道风雷剑练得如何了,还有那远在雪月宗的白家千金白玉蟾,据评词老儿说此二人均已崭露武学天赋”。
他还记得,白衣僧人云恒迦说过,风雷宗最高境界是以天雷练剑,挥剑雷音滚滚,可以引九天奔雷滚滚而下。而风雷宗宗主种师道,还不是最厉害的,他的几个师叔,风雷宗六大护法长老形如鬼魅,神鬼莫测,只是这些年少在江湖上行走而已。
风雷宗弟子不下万人。
不管外门还是内门,他们的晋升都是踩着同门师兄弟的尸体上去的,风雷剑“狠、毒、辣”就是剑诀。
据说,在霞飞山山谷,有一处生死台,外门弟子要想成为内门弟子,就要进入这生死台。
一入生死台,百悔莫回头。
弟子都会在这里决一生死,从而决定生死。
风雷剑用人血喂出来的剑招,毫无花架子,招招致命。霞飞山有无数的悬崖峭壁,进入内门弟子,持流钢剑,开始修炼风雷宗风雷剑,凭借内功,一剑又一剑的插入石壁内开始练习插剑术,最终练成剑出人死的恐怖境界。
此时,白玉堂正在死生谷四处闯荡练剑,他剑下已经杀死了同门师兄弟六名,其中还包括卢家的二少爷卢湛,一柄利剑洞穿了卢湛的胸腔,卢湛到死都没弄明白玉堂是如何练成只有核心弟子才会的“雷音剑啸”。
风雷宗有一处黄龙阁,据说曾经有黄龙在此飞升。
阁前溪水潺潺,百花争艳,花香四溢。一个少女,容颜倾国,柳眉粉黛,翘臀微颤,轻轻采撷一朵红花,放在琼鼻下,真香,脸庞上鲜艳的五指印,是那么刺目。
身后不远处,一个男子,脸庞清秀,腰悬太素剑,欲言又止,那五指印犹如毒辣的太阳,无比刺目,他终于鼓起勇气道“大乔,你…你真的要走?”。
“庞籍,你不要自作多情,整日惦记记宗主碗里的东西,难道就不怕滚烫的热饭,烫坏你的心肝”,女子面无表情,冷冷道。
说话的男子正是风雷宗大弟子庞籍,十六年前,他投入风雷宗门下,一同来的正是一对孪生姐妹。
男子狠狠攥紧拳头,心头震颤,抬起头,满眼血丝,却并未恼怒,续道“乔妹,只要你说一句,即使粉身碎骨,我也带你走”。
那个唤作乔妹的并未回头,语气依旧,刺骨的冷道“我说过,你算什么东西?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男子再也忍不住这番羞辱,呢喃道“东西…东西…,对,我算什么东西”,转身,恼道“我会一直等,等到我不是东西”,左手指甲狠狠掐入肉中,血,热的。
男子走远后,一个女子,从角落中走出,与大乔容颜相似,轻声道“姐姐,恐怕他再也没机会纠缠你了”。
“哦”,女子依旧未回头,谁也不曾看见,娇嫩的花朵上一滴晶莹的泪珠,闪闪发光。
远处,峰顶面容枯槁的老头,脸色有些煞白,看来通瓯江一战,受伤颇重,他袖着双手,满意的笑了笑。
未曾青梅,青梅已枯萎。
十六年前,三人一同上山。
十六年后,他却独自留在山上,一辆马车缓缓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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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郡主叶青璇又来了。
当然少不了探望这不愿入江湖,得了痴心症一般世子。挨了世子一顿白眼,叶青璇才心满意足的到了柳如是居住的岩洞。
柳如是略长两岁,两人一文一武,一个化百炼钢为绕指柔,英姿飒爽,一个貌美倾城,眉黛如画。
山中太过枯燥,郡主不喜欢呆在山上,要不是世子在这里,她打死也不上山。
郡主跟灰头土脸,正在生火做饭的小道士,开玩笑道“你们道家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救了柳姐姐,却伤了数条人命,你不会是动了凡心?”。
小道士也没恼,狡黠的笑了笑,骑上青牛,背上竹篓进山了,嬉笑道“老祖说过,出家人不逞口舌之快”。
进山的路上,不停有小辈停下,恭敬喊他“师叔祖”,他总是憨厚一笑,从无架子。
大家都愿意跟他聊天,这小师叔祖虽然年轻,有人说他将来是推演中,人皇钦定的统御四方道教的“方丈”,连武当山、龙虎山这些大红大紫的道家祖庭,都要俯首听命这教中最高统领。
以前,他们见小师叔祖在山中学熊啸、龟咽、猿据,时而四肢走路,摇头摆尾,时而昂首阔步,金鸡独立,都偷偷讥笑他,以为他顽皮胡闹。
后来才知道那是《杂应契》中的“十二段锦”。
后来有徒子徒孙,觉得好玩,模仿下病体竟能不治而愈,四肢百骸无不通透,慢慢的这牛头山上玉虚宫的道士开始“千禽百兽,无所不有”。
监院陆谦之看这玉虚宫变成了“禽兽横行”的地方,甚不雅观,本来香火就不旺,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吓得香客再也不敢踏足牛头山了。
掌教天宁子于是下了一道法旨,“不允许在玉虚宫学禽兽”,这种千禽百兽的现象才慢慢杜绝了。
有一次,小道士发现掌教在青莲峰学鹤飞,一脸懵懂的看着这位掌教师兄。
“谁说玉虚宫之外不能学的?”天宁子一脸高深莫测的说。
小道士一脸懵懂,“恩,还是掌教师兄最讲道理”。
一日,王承衍在犄角峰山顶湖,又见到杨泽望向风雷宗方向。正在琢磨什么,青锋剑就插在身旁岩石中。
他拿出一把白茅草,递给杨泽。
杨泽接过仍然没有说话。王承衍无奈的自己咀嚼着白茅根。
“你这把剑有名字吗?”小道士吐出一口碎渣,往向那边的山峰,似乎这些天那边越来越暗,“看来有人剑招更为毒辣,剑道更上一层了”,小道士漫不经心的说。
“青锋”,杨泽取过宝剑,轻轻抚摸着,宝剑似乎感应到,剑匣内嗡嗡作响,产生呜咽的共鸣声。他还记得青锋最后那句话,“少爷,好好练武”。如果当初自己练好武功,或者不是那么大意,青锋至少不会惨死。这是他一辈子无法解开的结,画地为牢。
“道祖慈悲,睹物思人”,他恭敬的双手合十,为逝去的青锋默念道家符箓真言。
“练剑那么辛苦为什么非要练剑?”,小道士整理了一下紫阳巾,挽起道袍,动手收拾起刚刚从峰顶采摘的一些草药。
“你懂个屁”,杨泽对这师叔祖眼不见,心不烦,苦笑道。
小道士眼角挑了挑,也不恼,“道法恢恢,疏而不失。不知道对不对,我认为武学正如这犄角峰上的流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有容乃成其大”,小道士那宽大的道袍随身摆动,双目犹如透过迷雾的灯塔,闪烁着不可捉摸的光芒,望向云海上方翻腾不息,熠熠生辉的七星列阵。
“焦师兄为什么在小壶峰练剑?”
“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风雷宗几大长老追逐一个人到了玉虚宫,正好被焦师兄碰到,之后风雷宗的人下山后,他自叹玄甲枯剑,剑术不精,于是就去闭关,想来已经快十年了”。
“那风雷剑雷声滚滚,剑气一浪叠加一浪,罡气逼人,确实是狠辣无比。不过我想来老祖说过“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你想那狂风刮不了一早上,暴雨下不了一天,风雨不管多么来势汹汹最终都会停下。武学我觉得也应该是这样,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明月照大江”,小道士眼里,万物归宗,马夫和剑神也没什么两样。
“你练得是什么?”。
“《杂应契》中记载的十二段锦,挺好玩的”。
“哦”,世子收回目光,白眼道“十二段锦是什么?”、
小道士托着腮,嘟囔道,“十二段锦分为龙导、虎引、熊经、龟咽、燕飞、蛇屈、鸟伸、天俯、地仰、猿据、兔惊、蛤蟆气,如此反复,能够百关气畅,祛除疾病”。
“哦”,世子应了一声,似乎想起什么,笑道“那个被风雷宗,追上玉虚峰的人,是谁?既然能躲开追踪,必然不是凡夫俗子”。
小道士环望四周,好像生怕有人在四周偷听,一言不发。杨泽没想到这位天真无邪,被老马夫赞叹为修炼道家无为大道的小师叔祖也有小心思。
“你信不信我去告诉你掌教师兄你拿他的七星龙蟠炼丹?”,杨泽早发现那不是凡品,更不像是小道士的物件。
“说就说呗,反正此壶非彼壶,白马非马”,小道士赔笑道。
世子抬起脚踹了过去。
小道士鼻青脸肿,打死也不肯说。
“小壶峰哪里有什么?”,杨泽无奈的放弃了逼问,看小道士嚼的有滋有味,顺手捡起白茅根吃了起来,“嗯,这么难吃,你也吃得下去”。
“小壶峰有一处间歇泉,共计三百六十眼,泉水间歇喷涌,激射冲天,如壶开之状,所以被叫小壶峰,比这里的犄角瀑布声势更大。我有一次采药路过,看到焦师兄正以喷涌而出的泉水为桩,练习剑术”。
世子没有在说什么,将青锋扛在剑上。返回石室前,遥望这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犄角瀑布。
此时正值盛夏,飞瀑从天而降,万马奔腾的声音震耳欲聋。他站在瀑布前的大青石上,手持青锋剑,灌注全身力量。
他认为自己每天练劈剑六千,剑劈瀑布应该没有问题。可是当青锋剑劈过,巨大的水流瞬间将青锋剑惯了出去,他竟然一剑也砍不出去,他不服气捡起青锋剑又砍了过去,这次青锋剑直接被巨大的水流击飞,沉入下面的水潭。
世子右手疼痛,他低头一看虎口已然震裂,鲜血直流。
世子跳下湖,捡起青锋剑,跟斜月湖的水不同,这里山泉潭水寒冷刺骨,水中极少有鱼。
“你能将瀑布砍开吗?”,杨泽全身湿透,嘴唇绛紫,牙关格格作响。
王承衍托着脑袋想了半天,想了想说,“差不多能吧,以前焦师兄也在这里练过”。
“那你试试?”杨泽把青锋剑递了过来,王承衍慌忙摆了摆手,他不愿意拿兵器。
他回过头看了半天,捡了一根刚刚从树上刮落的枯树枝。
只见他笨拙的轻轻挥出去,姿势难看,那湍急而下的瀑布被瞬间分割为两段,他把手中的树枝扔掉,“也就这样了。我见掌教和焦师兄曾经用拂尘劈过这瀑布,当时掌教能扼住水流,焦师兄却要差一些火候”。
自此以后杨泽日日在瀑布旁抗击瀑布的冲击。青锋剑一次次的掉落,他咬着牙重复着枯燥的动作。
一次,郡主来了,看到杨泽痴心武学,全神贯注的砍瀑布,兀自笑了半天。世子像变了个人一样,又像回到小时候他们在一起玩的那种倔强。
叶青璇知道柳如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特别喜欢古筝。这次叶青璇竟然劳师动众的带了一架古筝上山。
柳如是没有穿叶青璇带来的华贵锦袍,一身白素衣正在她刚刚摆弄好的地方摘果实。半年来,她在山中荒僻的地方种起了菜,养起了花,大有要长居牛头山的样子,这可把小道士吓坏了,这乃牛头山禁地,被掌教知道了还了得。
那花园和菜地一拢一拢的甚是雅致,此时她也不像初时别人看到那么冷艳,任谁也想不到她就是当初名冠象拓王朝的第一美人,不过一身素衣,仍旧美艳动人,能撑起一身素那才是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