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白猫传!
连绵的雨下了一个多月,护城河的河水暴涨倒灌进城里,幸好居民们都有经验,建房都把地基抬高了丈许,这才没睡在泥水里。
张衡清冒雨趟过一地泥泞,急急进了老太太的院子。老太太病倒了一个月,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的只剩最后一口气,然而老人家不甘心就这么去了,一双浑浊的眼睛执着的看向窗外。
秋实细心回答了老太太今天的情况,张衡清整了整衣冠,将愁苦都勉强绷进平静的脸皮里,他入内伏在老太太的床前,仔仔细细的凝听老太太似有似无的喘息,这位最爱他的老人家,生命就像狂风中的风筝,随时都会断线。
“祖母,”张衡清忍住哽咽,轻缓而肯定的说:“已经得到消息,三弟自己跑去书院了,白姑娘也跟着呢。就是下雨了,船还过不来,等天晴就回来了。”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挪向他,费劲的嗯了一声,就不肯言语了,又盯着门外。
张衡清没再说话,他只希望祖母能信一信,只要信了,说不定就能多撑些时日。祖孙两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跪在床边,一同静默不语。
整个张府死寂得还不如外面的雨声热闹。
忽然,天上打了几道惊雷,轰隆隆的怪吓人,然后乌云遮顶的天空竟然破晴了!
张衡清感觉到室内光线的变化,抬头向外望去,待看到天空破晴脸色立即变得难看,他感觉到祖母抓住了他的手腕,仿佛在无声发问。
‘天晴了!你三弟什么时候回来!’
张衡清僵着脖子不敢回头,只感觉手腕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仿佛垂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老太太!”
“老太太!!”
院门外忽然传来几声高呼,张衡清看见一个长随跑的太快在泥地里绊了一跤,又连滚带爬的起来,边跑边高呼。
“三少爷回来了!”
“白姑娘,也回来了!!”
张衡清一下跳了起来,紧张得声音都变调了:“你说的可是真的?!!”
长随气喘吁吁的停在门前,回道:“真的!三少爷和白姑娘已经进大门了!”
张衡清一瞬间红了眼眶,眼神又惊又喜,如果不是祖母还拉着他的手腕,他肯定立即跑出去。
“春熙楼的丸子!快!给我把那个会做丸子的大厨找来!”
张衡清惊讶地回头,就见老太太半坐起来,她眼神很亮,好像连续一个月累积的病色都在这一瞬如冰雪消融,整个人容光焕发。
白姑娘和张衡林在明山书院扑了一个空,张衡安在得知弟弟丢了后,立即跟师长请了假,火急火燎地先回来了。白姑娘和张衡林一到书院,道明了身份。书院里的几个师长立即凑钱出人赶紧把张衡林和白姑娘送了回来。
一大一小骨头架子刚进家门,张老爷就迎面奔了出来,他看到张衡林瘦成一个骨头架子,眼眶就红了,声音也哽咽了,心疼的不行地换了一声‘儿啊!’视线下移,看到瘦巴巴,只剩一张白毛皮的白姑娘,含而不落的眼泪直接奔涌而出了。
他的白兄啊!他肥润可爱,仪态高贵的白兄怎么变成这样了!!
“白姑娘!!”张老爷泪崩了。
张衡林已经扑进父亲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他的腰身,他心酸的发现父亲的腰身消瘦了很多,凭他竟然能抱住大半圈。也幸好他没看见父亲前后的样子,不然得先跟白姑娘干一架。
白姑娘见到张老爷也很高兴,仰头粗哑的喵了一声,碧蓝的眼睛直往张老爷身后瞅。张老爷一听它的嗓音,哭的更凶了。
张衡林人生第一次听到父亲的哭声,心里酸胀极了,哭喊了一声:“父亲!我回来了!”我再也不乱跑了!
白姑娘看他们父慈子孝其实有点不耐烦,要不是堂下的泥泞迈一步就能淹掉半只猫,它早就自己奔后院去了。
“白姑娘!!”
“三弟!!”
内院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张衡清提着袍角趟着泥泞飞奔过来,白姑娘看到他就激动了,也顾不得泥泞,奋不顾身地蹦下去,半个身子直接被淹在泥水里,只能仰着脑袋划动四爪往前游。
“白姑娘!!”张衡清一看就急了,跑得更加快!
终于,白姑娘和它的铲屎官重逢了。
张衡清紧紧地抱住白姑娘,一身泥泞的白姑娘在他怀里变着花样又喵又挠,一颗毛脑袋直往他怀里拱,张衡清一摸它瘦巴巴的骨架子,心疼得直抽搐!他捧在手心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宝贝猫竟然瘦成了这样!
“喵喵喵!”
“我回来了!!”
“喵喵喵!喵喵喵!”
“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在这激动感人的相逢时刻,旁边却有人看不惯了。张衡安郑重谢过随行护送的师长,正要把人请进府却发现那边喜重逢的人还没缓过来,他父亲和三弟也就算了,怎么二弟也抱着一只猫哭得眼泪鼻涕横流的?
“父亲,万幸弟弟已经回来了,您可以放心了,快点让弟弟回府梳洗休息吧。”
张老爷一听也是,连忙抹了一把眼泪,把瘦成骨头架子的儿子抱在怀里,就怕脚下的泥水会把儿子给淹了。他又看向张衡清,张衡清也是胸前鼓起一大块,衣领处钻出了一颗猫头。他双手紧张地护在胸前,就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张老爷暗暗点了点头,这才像话。
白姑娘和张衡林被一起送到老太太的院子。老太太一见这一人一猫立即就百病全消了!也不让张衡林和白姑娘回去梳洗了,就在堂屋里摆上一大一小两个热腾腾的澡盆,张府众多主子就满眼怜爱的盯着他俩洗澡。
白姑娘久违的被伺候了一番,除了铲屎官一直哭哭啼啼的,它没什么不满意的,整只猫在热水盆里摊成一张毛皮。张衡清边哭边撩起热水洒在它瘦巴巴的脊背上,它身上诸多伤残在他眼里一览无余。尖牙断了半根,耳朵不知被哪个该死的东西咬豁口了,尾巴也少了一截!!
张衡清心疼死了,他又哭了!
白姑娘无可奈何地回头看他一眼,粗哑的喵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无奈的安抚。
“喵?”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在哭啥?’
张衡清也不说话,仔仔细细地把白姑娘洗干净。白姑娘洗干净后又是一条好汉,抖抖身子就往老太太身边走去,头一歪直接扎进老太太的怀里,两只爪爪抱着老太太的脖子,像小孩诉说似的,委屈的撒娇喵喵叫。老太太听不懂它在喵啥,但不妨碍她感受到它想要表达的情感。她心肝肉似的抱抱亲亲,那个亲昵劲,看得一旁的张衡安眼角一抽,特别想喊一句‘祖母,你的亲孙子在那边呢!’
洗完澡,下人就摆上了衣着丰盛的菜肴。白姑娘和张衡林看到吃的就立即上了桌,分别占据了一个角落狼吞虎咽埋头开吃。可能是照顾张衡林习惯了,白姑娘一口咬下一大块肥嫩的鱼肚子,歪头一甩给张衡林。张衡林接了就往嘴里塞,看得他哥的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人怎么能吃猫吃过的东西,太脏了!!
张衡安不知不觉把阻止的话说出口,张衡林特别生气的瞪了他一眼,他吃白姑娘吃过的东西怎么了?他还闻过白姑娘放的臭屁呢!在他心里,白姑娘的地位可比他哥高多了!
张衡安为了寻求认同,向左看去,却看到张老爷一脸慈祥欣慰(儿子跟白兄的关系终于变好了!)他又往又看去,老太太早就跟白姑娘一张桌子吃饭了,此时看到白姑娘给张衡林分鱼肚子吃很感动,只看这一个细节就能猜到她那个孙子在外是怎么活下来的了,还不是靠猫!
而张衡清?!这家伙一脸羡慕嫉妒恨!白姑娘都没给他分过鱼肚子!三弟凭什么越过他这个正头铲屎官先得到这个优待?!
张衡安:我发现我家人都得了猫病!
几日后——
张家人在张衡林回来几天后才问他离家在外一个月是怎么过的,待听到张衡林想去明山书院被马车夫拐走,接着又是农家母女谋财害命,幸好有白姑娘犹如天降神兵,放火调虎离山,然后又用崩了半颗尖牙的代价解开了帮助他的绳子。讲到这一段的时候,张衡林眉飞色舞比手划脚,张家人却齐齐看向一旁懒洋洋打哈欠的白姑娘,它嘴巴那半颗牙相当明显。
他们的眼神都只传达出一种意思,‘你是成精了吧!’
后来农妇联合山村搜山,张衡林和白姑娘不得以避走深山,其中艰辛张衡林只讲了三分,因为他看到长辈们都眼泪长流,就不忍心讲了,一概略过不说了。
张老爷自然不会放过那些坏人,他带着官府的人把马车夫和农妇都抓了,因为张衡林的东西都还在他们的手里没出手,所以证据确凿。除此外,官府的捕快还在农妇家附近发现了很多骸骨,可见这恶人杀人夺财的事做了不少,因此被官府判了个斩立决。
自此以后,白姑娘在张家的地位一下子提到了最高,老太太做主把一个大院子拨给了白姑娘,正屋给白姑娘住,除此之外,还派了四个细心稳重的丫头专门伺候它。另外,张衡清和张衡林也派了过去,别多想,这俩是老太太派去专门陪它玩的!
就连李氏也拐弯抹角的来讨好白姑娘,李氏为了认错也豁出去了脸皮,直接找了擅文采的人写了一个白猫传,在老太太的寿辰花重金请了一个戏班子来演。
这白猫传里,把白猫编得特别玄乎有神通,老太太是个慈祥有智慧的婆母,张老爷是个情深义重明事理的丈夫,就连张衡清都是个顾全大局,忍受婶母苛待的好孩子。整个白猫传只有一个坏人,就是李氏自己,就是因为她的各种坏毛病,才会引发自己的儿子遭难,但是在白姑娘救了她的儿子后,她就幡然顿悟了,在婆母的教诲下,决定好好做人了。
这一通彩虹屁,把老太太拍得神色越来越和蔼,就是在白姑娘这里没讨到好。
天知道,当白姑娘看到一个小孩披着一张白猫皮蹦上桌,做出各种学猫又学得不太像的动作,内心受到多大侮辱!
它明明很高贵优雅!绝对不可能像戏台子上的那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