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荀澈顺着她的声音,低头亲了下来,将一切强按在心头的言语思绪都直接堵在了唇齿之间。
一阵寒风掠过,松枝拂摆,摇落不少积雪,夹杂在依旧纷纷扬扬的小雪之中,一同随风飘洒。
廊下贴合在一起的缠绵身影,终於在片刻之後恋恋不舍地分开,虽犹百般不足,但也勉强稍解相思,两人这才牵着手,慢慢踱步说话。
如同四个月前两人在此地初次单独见面一样,俞菱心又是带着满腹的疑问,只不过荀澈却没有再故意逗她等她开口,而是主动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此番的行程以及大致的变故。
最要紧的一点,荀灩的马车的确在冀州与柳州交界的江边翻覆。
但是他认为荀灩当时并不在车里。
因为他是十月二十三从京中出发,一路轻车快马颠簸急奔,十月二十七的晚上就到了柳州姜家。
在那之前的几天,他事先派去的侍卫尹弦其实就已经先到了姜家,只不过正如俞菱心先前所预料的,尹弦身分不够高,又是男子,姜家轻飘飘一句「大姑娘还在调养」,就将尹弦直接请出去了。
但这也在荀澈的意料之中,所以尹弦明面上是在拜访了两次之後离开了姜家,实际上却暗中监视着姜家的动静,一直等到荀澈亲自赶到。
十月二十七的晚上,荀澈到了柳州,直接登门拜访,随行的还有郎中,说是要给荀灩看诊,以便确定回京的行程。
当时姜家人的慌乱模样就不必提了,一个个面如死灰,最终勉强将荀澈暂时挡住的理由是,荀灩昨日见过什麽高人法师,说是她此番病得突然,是受到邪气影响云云,需得静心一日,不能接触任何男子。
这等骗鬼的话都拿出来搪塞,荀澈当时含笑留下了警告,「姜大人既然如此说,在下便如此相信。只不过姜大人最好句句都能作准,不然的话,明日见不到荀灩,我只能状告府上谋害我的堂妹,杀人藏屍了。」
姜家强行拖延了这一日之後,十月二十八的一早便主动打发人到荀澈所住的客栈,说荀灩已经出发,乘了什麽样的马车云云。
荀澈算着日子,根本就不相信荀灩已经到了柳州,这样的说法无非就是要让行至半路的荀灩装作正在回京的路上,况且以路程而论,荀灩根本就来不及赶到他折回的地点,所以那个时候装作马车受惊的必然是一辆空车。
这一招对於荀灩来讲,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她只要不能顺利的在姜家出现,再由荀澈的下属迎回京城,那麽在归京之路上所有的耽延说法都站不住脚。
荀家二房上下心里都明白得很,荀南衡虽然在态度上不像明华月与荀澈那样强硬,也确实对荀老夫人以及荀家二房多几分亲情,但荀南衡一点也不傻。
现在这些说法的漏洞,只要被荀澈桩桩件件摆在荀南衡跟前,虽然从荀灩看来,长房的人并不知道她提前回京、又与瑞阳郡主和朱家的人勾连在一处,但未出阁的姑娘行踪不明,只能往私相授受的方向去想。
到了那个时候,不管荀老夫人如何宠爱她,荀南安如何求情或者辩解,她最终一定是远嫁千里,而且不会是冀州之类距离京城较近的地方,最好的结果大约就是直接嫁回到柳州姜家,终生也不用再想回京了。
所以还不如装作翻车落水,之後只要再假称被什麽人相救起来就是了。
虽然这样也有很多隐患,但首先翻车落水的事情就可以栽赃给荀澈,一旦荀澈与长房开始自辩并无谋害之意,当中才有混水摸鱼的余地,最後撕扯的结果很可能是二房表示不计较荀澈的谋害,荀澈也没有立场再追问荀灩的行踪。
这一条应变之策不算是天衣无缝,但以荀灩被困京中、处处掣肘的局面而言,已经可说是绝地反击的险招了。
有关荀灩的这些想法,俞菱心原本也猜出了七、八成,虽然并不知道这具体的日子与波折,但在荀家亲自耳闻的时候,她已经察觉出此事的玄机,要点就在於「宣扬」。
倘若此事不是出於荀灩的筹谋,荀家二房为了荀灩的名声与前程,一定不会大肆宣扬,更不要说什麽邀请亲朋。
即便事出意外,他们真的只是恰巧在宴会上听到,也应该在第一时间立刻拉着那管事媳妇到後头说话,而不是当着那麽多人的面与明华月争辩。
说穿了,就是要先发制人,不管真相如何,在京中先放出荀澈谋害荀灩的消息,这样严重的事情,若真有其事,是会动摇荀澈的文安侯世子之位,甚至影响文安侯府爵位的传承。而且将来荀澈再追究荀灩之事时,荀家二房还有反咬一口、说荀澈栽赃报复的机会。
「不过,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我媳妇这样聪明。」荀澈笑着又低头去亲俞菱心的脸颊。
俞菱心唇边虽有笑意,心里却也有些後怕,抿着唇道:「我当时其实没有想得那样清楚,只是记得你以前说过的话,情况越是显得复杂、匪夷所思,越不能由着人家带着走,什麽几月几日什麽地方出什麽事,他们总要先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才行。再者,你不在,我瞧着夫人一个人要同他们争论,实在不妥,才请明大公子先封府。」
「做得极好。」荀澈笑道,随即望了望外头的方向,即便明知在外头守着的明锦城和明锦柔兄妹俩听不到,他还是将声音压低了几分,「锦城为人忠义稳重,战场上也是勇将,只是在这些偏於技巧的应变之道上,多少欠缺几分果决,这就是我先前所说,论机变之处,他其实比荀灩要稍逊几分的意思。」
俞菱心不由得笑了,又轻轻拍了下他,嗔道:「哪有你这样的,人家为了咱们的事情花了这样多力气,此刻还在外头守门,你还在背後说人家不如荀灩。」
荀澈笑道:「我又不是没有当面说过。其实荀灩此番的应变之策,算是壮士断腕,已经很是果决了。倘若真的易地而处,掣肘至此,我也不敢说自己能比她高明几分。」
「你才不会与她易地而处。」俞菱心撇了撇嘴,转了身,面对着荀澈,抬手整了整他的衣领,「荀灩不管有多少机谋心思,都放在了邪路上,说穿了就是自视过高,以为能算尽天下人,片叶不沾身。她但凡当真见事明白,就不会算计到与瑞阳郡主、朱家等人联合,又何至於将好好的荀家嫡长姑娘的身分折腾到如今这般地步?」
顿了顿,她又抬眼望着他,「那麽再然後呢?十月底她的马车就翻了,你怎麽耽搁了这麽久没有回来?而且一点消息也没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荀澈将她的两只小手握在掌中,低声道:「这一个月,我都在柳州和冀州之间来回奔波,既然荀灩做出这样的局面,我自然要帮她把後半段做足,外头的事情实在纷纷乱乱,我想着,既然有信给锦城,你大概也能知道我是平安的。」
顿了一下,他续道:「最要紧的是,荀灩若是不曾真的落江,她这个险招也是没有其余退路,只能与瑞阳郡主和朱家彻底绑死在一起。我既然能派人监视姜家,也暗中盯着右江王府和朱家,焉知人家没有盯着我?所以这一个月以来,便是给你什麽消息,也不过是说一声平安,可若是给你招来什麽不必要的注目,我在外头便为难了,你懂吗?」
俞菱心闻言轻轻吁了一口气,垂眼幽幽的道:「这道理我不是不明白,可我就是……」
「你就是惦记我,我知道。」荀澈的声音越发轻了,拉起她的手凑在唇边亲了一下,「我爹明日就回来了,咱们的事情,也该有进展了。」
「可我爹……」提到这件事,俞菱心的眉头轻轻一皱,「他好像……」
荀澈目光微微一闪。「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