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今日里,你给我驳回、甩脸子、自作主张已经两回了。」俞菱心回头看着彩霞,脸上不见动气神色,可连霜叶看着心里都有些莫名紧张。「头一次我容得你,是看着太太的脸面。但这次我再纵了你,你就要连累太太的名声了。」
言罢,她便转向霜叶,「霜叶姊姊,今日说不得要劳烦姊姊再走一趟,替我回了老太太,给我补个本分的丫头,年纪小些无妨,只要忠心听话就好,彩霞这样给我当家做主的副主子,我要不起。」
一时间,莲意居内外都静了。
俞菱心不再看向彩霞,更不想看此刻在莲意居门外一脸惊愕的鲁嬷嬷,转身就回了房。
对於齐氏这样的糊涂人,她没有存留什麽母女亲情的想法。只是这样敲打下,俞菱心还是希望让齐氏能清醒点,肯断了拐带她离京的念头,给自己留点面子。
若是可以,她真的不想给齐氏太多难堪,甚至只要齐氏肯踏踏实实的离京,将来真有什麽急用或难处,正面写信要钱,她也愿意稍微帮衬些。
不过,可惜这一切都是她的奢望。
【第三章拒绝同车】
到了六月二十六日,前往昌德伯府齐家饮宴的当早,俞菱心就知道自己对齐氏那最後一点点的希冀全然落空了。
上午俞菱心刚刚梳妆打扮、更衣完毕,还没来得及与霜叶甘草等人多叮嘱几句,就见东篱居又过来另一个大丫鬟霜枝传话——
「大姑娘,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寇家太太来了。」
往东篱居的路上问了霜枝几句,俞菱心便大概有数了,对齐氏越发失望的同时,竟也有几分隐约的解脱感受。
要是齐氏真的想再次磨光母女情分,那她也不必多作犹豫了。
进了东篱居正房,齐氏正坐在下首与俞老太太说话,身上一袭崭新的菱花不落地金桂色软缎夏衣,鬓边金凤流苏钗上硕大的蓝宝石灿烂流光,正是官家太太在外行走做客时最常见的鲜亮打扮。
「菱儿来了?」听见俞菱心进门,齐氏立刻转身,面上满是慈爱,「快过来坐下。」
俞菱心不动声色地稍微绕了小半步,先向俞老太太一福,「祖母。」随後才又望向齐氏,「母亲。」
齐氏才刚过三十岁,天然的娇艳眉目,依旧丽色过人,但眉峰唇边已经能看出细纹,因是平素生气太多,含笑时还好,发怒叫嚷的时候,便有几分严厉强横的模样了。
几乎有那麽一瞬,俞菱心觉得眼前尚且年轻的母亲是与她过世前所见到的母亲重合在一处。
上辈子,她缠绵病榻的最後半年里,支应着文安侯府的事情,母亲齐氏年近花甲、两鬓斑白,却仍旧腰杆挺直,目光炯炯,唇角边有着两条深深的纹路,好像随时都在发怒,每每上门要钱要物说话时还是中气十足。
「菱儿今日打扮的真齐整,」齐氏并没有察觉出俞菱心的平静神色与以往温顺柔善的模样有什麽不同,只是飞快地在她发间那只红梅映雪金簪和腰间的珊瑚珠禁步上扫了一眼,又笑道:「今日是你舅母的生辰日子,伯府里客人一定很多,人来人往的马车忙乱,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单独过去我也不放心,刚好顺路,便过来接你,等下你拾掇好了便跟我同车过去吧。」
说完这句话,便听见俞老太太轻轻地乾咳一声。
齐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在「问」,不自然地停顿了下,稍稍转换语气道:「菱儿,你与娘一同过去可好?」说着,就去握俞菱心的手。
俞菱心身子一凛,努力忍了忍,才没立刻挣脱齐氏的手。她斟酌片刻,才温言应道:「母亲想的也有道理。不过,我是俞家的嫡长女,过去也不是仅作为外甥女的礼节,还有俞家的礼物,就不与母亲同车了。」
齐氏素来听不得一个不字,登时就皱眉,「送礼物也有下头的家人,难不成还是你亲手捧着不成?你舅母看见礼单,自然知道俞家礼数周全,哪里在意马车有没有俞家的人。」
「舅母看见礼单,知道我们俞家礼数周全。」俞菱心瞧着齐氏已经有些薄怒的脸色,上辈子的许多感受再次涌上心头,但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软柿子了,索性顺势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身子也向後让了些,平静答道:「但外人就未必知道,齐家与俞家世代交好,若是昌德伯夫人寿辰,俞家连辆前往的马车都没有,外人如何看待俞家的礼数和脸面?母亲的好意我心领了,今日就各自前往吧。」
齐氏的眉头拧得更紧,但当着俞老太太的面,她还不敢说出俞家不必要脸的话来,只得硬邦邦地道:「你这孩子,以往贞静柔顺得很,今日怎麽孤僻起来!若要有俞家的马车,那只运送礼物也就罢了,你就跟娘一辆车,又有谁挑眼?三亲六故里头,还有谁不知道你是我的女儿?」
「寇太太,」俞老太太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您这是在我们俞家数落孩子吗?」
齐氏立刻脸红,自知刚才语气有些重了,忙起身向俞老太太一福,「老太太,是我急躁了,就是想菱儿了,这才有点话赶话的急起来,也没有旁的意思。」她又向俞菱心看了一眼,「好闺女,今日与娘同车,娘还给你备了你爱吃的金桔呢。」
俞菱心垂下眼睑,她不用细想就能知道,一旦上了齐氏的车,很可能到不了昌德伯府。齐氏只要随便找个藉口,说是忽然头疼或忘了什麽东西在家里,调转马车就能回到寇家,一碗迷药甚至泻药灌下去,她到时候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她宰割了。
「母亲想我,咱们就在伯府见吧,不差这一刻的车程。」心头翻涌的情绪越发复杂而强烈,俞菱心直接起身又向老太太和齐氏福礼,「等下到伯府给表姊妹们带的礼物还没有预备齐整,我先回去,就不送您了。」说完便退出门去,没有再与齐氏对视。
至於齐氏在她身後又呼唤的两声,俞菱心也只装作没听见。
到底是在俞家,又在俞老太太跟前,她还真不信齐氏敢追出来。
果然离开东篱居不到一刻,霜枝便笑吟吟地又过来了,还带了一盒丝锦帕子,「老太太怕大姑娘这边东西不全,命奴婢送一盒帕子给您,这都是九州绣的丝锦,姑娘拿着送给表姊妹也方便。另外老太太也请大姑娘放心,老太太跟寇太太好好说了,寇太太走的时候也不曾生气。」
俞菱心心下一暖,祖母还是这样事事都为自己想到了。
原本心里因为齐氏而生的那些复杂难过心绪一扫而空,俞菱心打赏了霜枝,再整顿一下,便直接登车前往昌德伯府。
到了伯府,她轻车熟路地跟随着迎客丫鬟到了花厅,厅中已经坐了七、八家前来贺寿走动的各家夫人、太太,满眼绫罗锦绣,珠光宝气。
一眼扫过去,越发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眼前的每一家在前世里都有许多来往,莫说现在谁与谁是姻亲,就是将来如何联姻或是如何反目,她也都清楚得很。
坐在正中的自然是今日做寿的正主,昌德伯夫人,一身锦红刺金百福丝绫袍子华丽富贵,满头的金珠翠玉宝气闪耀,颇有些丰腴的圆脸上尽是笑意,只是与旁人说话的时候提到自己的娘家嫂子还是有点不那麽自然,「也是不巧,我那嫂子是个操心要强的,文安侯府里事情又多,前两日身上就有些不大自在,荀家的世子和姑娘们自然是来的。」
这场面话说得有些薄弱,半个月前有关文安侯世子荀澈可能是吃了齐家糕点疯魔的事情,都传到了俞家这样的转折亲家耳里,在场的那些夫人太太们还有谁没听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