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但也有不少臣子顺势附和,称赞二皇子仁爱孝悌,与皇帝性情相仿,以及四皇子一定吉人天相、化险为夷等等。
皇帝当然也是有些动容的,虽然没有说秦王什麽,但是在退朝的时候对吴王不免多了几分和蔼。
在这样的风波之中,春闱便显得低调,毕竟在三场科场考试之後,所有中选士子还要再到金殿之上由皇帝亲自出题,才能选出所谓的三甲。可赵王病势如此,皇帝又暴躁至此,考生们都感到战战兢兢。
幸好,接下来的几日,不知是吴王所谓的长春宫茹素抄经真的有了作用,还是太医院所有太医的三亲六故九族亲友一同惶恐祝祷上达天听,赵王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性命之忧一时半时倒是没有了,只是仍旧会咳血,亦十分虚弱,还是需要继续卧床调理。
皇帝也算勉强松了一口气,赞赏了连日里衣不解带地一同守在赵王所住的景泰宫的吴王之後,终於命阁臣拟题,疲惫不堪地勉强完成了殿试。
面对着战战兢兢的考生们,皇帝连多问几句的兴致也没有,不过是略坐了坐,随後就命内阁商议推举,点出了今年的三甲之才,又按例赏赐,随即交给吏部安排职任等等。
四月底,天气越发炎热的同时,卧床的赵王又添了新的些许病症,连文皇后也因着太过焦虑担心而病倒,昭阳殿与景泰宫中除了弥漫着浓烈的药味,进行各样法事的香烟也是缭绕不绝。
一同憔悴消瘦下来的也包括皇帝,以及在这半月之中越发显出「仁爱孝悌」的吴王,父子两人都同样带着眼底的乌青上早朝。
而让朝臣们不算意外的,四月三十的早朝上,秦王再次被皇帝斥责,因为这半个月以来,他只进宫探望赵王两次,而秦王妃更是只去了一次,远远不如几乎每日都去的吴王妃,以及虽然去了一次就病倒了,但还是坚持要再去的魏王妃。
不过秦王请罪的言语却比上一次更加简短,同时也递上了一道奏本。「四月军报言到,西北之地送往郴州的军粮与物资皆有腐坏破败之物,且荀侍郎前番所奏,亦提到西北防务空虚,练兵懈怠,恐有渎职之嫌。兖州与凉州的西北边界是北戎与西狄交界之处,兖州的军马,凉州的军粮和铁器,关系到郴州军与渝州军两地驻军的後备与力量,儿臣不才,但愿前往西北清查,为大盛的西北门户肃清後患,伏请陛下允准。」
皇帝沉吟之际,荀澈上前一步,帮腔道:「微臣以为,陛下之家事,固然为天下事,西北军需,郴州安定,亦为陛下事。既然京中陛下的家事,有如此贤德仁爱的吴王尽兄长之责,这军国之事,还是请秦王为陛下分忧吧。」
秦王与荀澈的奏报一出,犹自满面忧痛仁孝的吴王登时有些僵住了,同样僵住的还有户部与兵部的几位相关属官,几人面面相觑了一瞬,才上前奏报,表示西北局势稳定,凉州与兖州诸事平稳,郴州军和渝州军都不会有後顾之忧。
荀澈显然已经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立刻从袖中取出一道奏本,朗声道:「有关西北军户及军马牧养徵用,西北的粮产赋税,臣前日回奏之前已然向陛下禀命,兖州与凉州是我大盛西南与北方门户最重要的支持,臣以为,万不可轻忽随意。户部与兵部每年的奏报都只道平定安稳,即便如此,臣认为朝廷也该每三年到四年即遣特使核查确认,以保大盛军需,将士无忧。」
「臣附议。」英国公颔首道,「郴州通敌案中,有关营防地图虽然泄露不多,但有关军粮军马的物资情报,并我大盛如今的铸铁之技、军兵锻造皆有外泄,郴州军正是人心浮动之际,有关军需军备之事,万万不能再出纰漏,或给外敌可趁之机,还请陛下派遣钦差前往清查。但西北局势复杂,去岁山匪横行,西狄亦有流寇进犯,臣以为秦王以皇子之尊,不宜前往,还是请陛下另选贤臣。」
「儿臣愿往。」秦王却再次上前一步,单膝跪下,「儿臣为天家子,食万民膏粱奉养,有责於万民。昭宁大长公主身为弱质女流、不通弓马,亦甘以公主之身,与驸马同守郴州,死报社稷,儿臣敬佩之外,亦愿效法,清查西北,安定军心,以保大盛天下安稳,君父无忧。」
皇帝虽然是个少於决断、过於优柔,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无能的皇帝,却并不是如何昏庸不公之君,军国大事当前,连先前满心为了赵王而生的愧疚烦躁也暂时压了下来,沉吟几番又望向兵部尚书与户部尚书,命群臣略做讨论。
兵部尚书对西北军兵之事一直都有些看法,但与兵部侍郎几人颇有些争端,也不能强行以上司身分压制,此刻闻言甚是合意,还举出几人可以与秦王随行。
户部尚书则是出名的和事老,并不愿意参与争锋,尤其是先前掌管户部的朱家人随着後宫与夺嫡的倾轧而起起伏伏,他心惊之下,反倒一味想要中立保身。
只不过既然英国公亦表示了对荀澈和秦王的支持,这老好人也不敢如何反对。
吴王则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在仁孝之事上大占上风的时候,秦王与荀澈居然提出了西北之事,他毫无准备之下,不敢轻言,只能看了看另一侧的昌德伯和沂阳侯。
昌德伯心里也是直打鼓,随着形势翻转,齐家如今已经算是彻底绑死在吴王身上,再无退路,也一步步参与暗地里长春宫的筹谋与计画,只是真的到了朝堂上要与秦王和荀澈这样正面交锋,昌德伯还是本能地有些背脊僵硬。
但是吴王的眼光已经望过来,不说话也不行,踌躇再三,昌德伯最终还是稍微提了提有关此行的意义、秦王涉险的考虑,意思无非就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孝道考量,秦王也应该保重自身,还是请皇上另选贤臣。
这个说法算是合适的,有关西北军马兵粮等问题一直存在,只是多年来没有太过严重,皇帝又不是个大有作为的精干君主,所以西北事务也就没有派人专门盘查。
如今秦王与荀澈提出要查,其他臣子并没有任何理由劝皇帝不查,总不能说放任弊端,尤其荀澈还提出,就算没有弊端,也要审核确认,而英国公所说的郴州变故,更是不久前才发生。
此时吴王一派唯一能做的,基本上就是劝皇帝另选旁人,哪怕不选支持长春宫与吴王的人,至少也不要让秦王亲自前去。
只可惜正如英国公所说,西北民风剽悍,既有山匪,又有西狄流寇,而过去多年的弊病也非一朝一夕之事,前往的钦差未必能真有功绩,反而很可能有危险。所以虽然有不少臣子附和秦王不宜前往,但也没有人主动站出来表示自己愿意去,甚至有人被点名推荐前往的,也在含糊推托,表示自己并不合适。
在时间并不算很长的争论之後,秦王再次表示自己并无所惧,愿为君父分忧,至此,秦王前往西北巡查之事,基本上算是确定了。
廷议之後消息传开,朝野上下议论纷纷,重点不是西北的军需问题,也不是兵部与户部是否会因为这一次的西北清查而面临下一轮的清洗与变动,更多的还是集中在秦王与吴王这两个最主要的储君人选上头,在眼界气度上,确实有几分差异。
虽说皇帝本身对皇子的喜爱非常重要,但是家事终究比不上国事,先前在赵王重病的事情上,吴王比秦王似乎更多得了几分皇帝的认可,可西北之事一提,所有後宫家宅等事便全都算不得什麽了。
更加耐人寻味的是,荀澈与秦王在早朝上的一唱一和,算是再次正面证明,两人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下来,甚至也显示出秦王在夺嫡之事中的决心与态度。
不过长春宫多年的圣恩到底不是空谈,吴王在早朝上虽然无法立刻对秦王做出任何回应,但在四月底、五月初,秦王准备安排行程、即将赶赴西北之前的这段时间,京城忽然冒出无数的流言,主要攻击的对象,是荀澈。
一方面是在春闱之後,有人提出荀澈不曾参加科举,虽然有文渊书院这个背景,可是并无实际的政绩,不过就是因着爵位以及参与皇室内务,得到皇帝喜爱而已,居然就得到了中书省四品侍郎的位置,参议军国大事,实在资格不够。
另一方面是有关荀澈的私德,尤其荀家对待荀老夫人的孝道,甚至荀澈与俞菱心的婚事,俞菱心娘家的关系等等,也被拿出来说了又说,意思还是指向年轻的荀澈,实在是德不配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