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这一个冬天(一)
天气渐渐冷起来。
梧桐叶又落得满地都是,被风一刮,在地上围着一个中心打着旋儿转来转去,仿佛在跳圆圈舞。落叶和地面相刮,发出“咝――咝咝――”的声音,时而是舒缓的二拍子,时而是三拍子的欢快的华尔兹,时而是四拍子的激情的伦巴。落叶转圈的速度和着这拍子,向秋天作着最后的吻别。
欣儿今年长得特别快,才不到八岁的孩子,个头就比梅晓曦的肩膀还高了。
今冬的寒潮说来就来。昨晚还秋意绵绵地,早晨起来,风声呼啸,树枝上最后一批支离破碎的落叶们也被初冬的寒风无情地捋到了地上,粘着雨水,湿漉漉地,要死不活。
梅晓曦把窗户打开一条缝,一片寒风立即挤进来,梅晓曦砰地关都关不及。她连忙翻箱倒柜,找冬天穿的衣服。自己的还好办,去年买的大衣还不算旧,只是人瘦了些,羊毛裤有些显大了,但还能将就着穿。欣儿的冬装一穿上身,衣袖裤腿明显短了一大截。不管把袜怎么往上拉,都盖不住。
孟歌坐在床上说:“不行不行,孩子会生冻疮的。初冬的第一场风一定要裹好,不然一个冬都不暖和。”
“可这套是最长大的了,去年才买的呢!”梅晓曦把头埋在衣橱里喊。
“你再找一找嘛!我记得欣儿还有两套。”
“更短!”梅晓曦没好气。
“你这个当妈的怎么这样?”
“你能干来找嘛!我不信你找就多得出衣服来了。糟糕――奶烧溢了――”梅晓曦急忙跑到厨房。自从孟母生病之后,梅晓曦便不让孟母起来做早餐。她说,早起来十分钟,两母子的早餐就搞定了。
梅晓曦正在厨房煎鸡蛋,突然听到卧室“?”地一声巨响,她吓了一跳,喊着:“欣儿,你大清早的添什么乱?”
“不是我,”欣儿喊――孟母在另一间卧室探出头问:“怎么啦?”
“是爸爸摔倒了!”
两个女人连忙跑过去,孟歌正像秧鸡一样,头埋在衣橱里,屁股翘在外面,后面,是孟歌翻掉的轮椅。他狼狈地小声叫着:“好疼啊……”
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朋友们大概都看见过逃命的秧鸡。冬天,光秃秃的田野萧条冷清,饿极了的秧鸡不得不拖着冻僵的身体出来觅食。秧鸡同时又是一种非常胆小的动物,一听到风吹草动,就会立即把头栽到田埂的泥浆里,全然不顾身子在外面。往往这个时候,农夫们就可以轻轻松松地逮到它们,美美地吃一餐鸡肉。
梅晓曦看见孟歌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
欣儿着急地拉着爸爸,无奈爸爸搭不上力。梅晓曦笑着说:“让开,我来。你也是,谁让你来找的,这事是你能做的吗?”
孟母拉着脸说:“爸爸摔疼了,你好笑!”
欣儿委屈地说:“我又没有笑。”
孟母又说:“爸爸心疼你,你就不知道心疼爸爸。有你这样做儿子的吗?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妈,你什么意思呐?”梅晓曦问。
“我能有什么意思?我敢有什么意思?这家里,还不是你说了算!”
“妈,你可不可以讲讲道理?我知道你心疼你儿子,可又不是我让他做的,况且,我也在忙啊!”
“是不是谁让他做的,我听得一清二楚,不要以为我人老了就真不中用了。”
“妈――”
梅晓曦喊道,她正欲往下说,只听孟歌叫道:“别吵了好不好?别吵好不好!!”他在梅晓曦的帮助下,喘着粗气,艰难地坐回到轮椅上,“都是我不中用,我不是男人!不,我连人都算不上,我就是废人一个!”孟歌咆哮着。
两个女人不再吵。
可嘴上不吵,并不代表着没有情绪。她们一个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抹眼泪,一个气咻咻地吵骂着孩子吃完早餐,摔链子拉脸地风一般出了门。
两个女人都因为对孟歌的爱,停止了争吵,可正因为争吵被强行止住,心里存贮了更多的愤懑,在下一次的交锋时,以更强烈的势态爆发出来。婆媳之间,就是这样,只要一开火,战争就永远无休无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