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三章
清河崔氏乃是数百年的名门望族,振臂高呼,士庶无有不应。阿常年轻时便进了崔家,身上不自觉地带着名门那种高人一等的傲气,自然看不上柳氏这样的别宅妾。
「阿婆莫气,屈屈一个妾,阿娘还对付不了吗?我们去看看。」嘉柔站起来,率先往亭外走。
阿常故意落在后面,跟玉壶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两日,郡主可有什么不对劲?」
玉壶小声回道:「刚才婢子试探地问了问,郡主竟然说不走了,还要婢子别再提那件事。」
阿常不禁有几分疑惑。她跟着崔氏嫁过来,看着嘉柔长大,可以说十分了解她的性子,几乎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两日前,嘉柔刚醒来时,表情错愕震惊,后来又扑在崔氏的怀里大哭。之后,整个人就跟从前不大一样了。
请大夫过府诊治,也没瞧出什么毛病。
「这样最好。那件事本就不光彩,传出去要毁郡主的闺誉,往后谁也不准再提。你跟郡主的关系最为亲近,平日多留心照看。」阿常叮嘱道。
「是,婢子会注意的。」玉壶恭敬地应道。
崔氏居的前院,种植松柏等高大的树木,枝繁叶茂,绿荫翠幕,到了夏日倒是清凉。
仆妇在院里安静地洒扫,数个年轻的婢女规矩地立在廊下,看到嘉柔行来,连忙屈膝行礼。
嘉柔在门外站定,往屋内望了一眼。
正对门是一面高大的木制立屏,绘制山水。屏风前摆着离地不高的紫檀木坐塌,崔氏和木诚节坐在上头。而屋中地面上铺着一张席子,柳氏母女恭恭敬敬地跪着。
崔氏不动声色地喝着银碗里的蔗浆水。
柳氏还不到三十岁,打扮朴素,却肤如凝脂,一双眼睛含情脉脉,给人弱柳扶风之感。她出生于官宦人家,因父亲犯事,家中女眷被罚没入奴籍。后颠沛流离,跟了木诚节,才脱奴籍从良。
她怀中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婴儿正在酣睡。
而跪在柳氏身边的顺娘,穿着青色的粗布襦裙,手紧张地抓着裙子的两侧,像个从普通人家出来的小娘子。她虽不及母亲貌美,姿色倒也算不错。
崔氏喝完,将银碗递给婢女,才淡淡地说道:「你既为大王生下儿子,劳苦功高,也没有让小郎君委屈在别宅的道理。我着人收拾好住处,你们住下便是。」
柳氏千恩万谢,还让女儿给崔氏磕头。
木诚节朝崔氏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始终平静,好像柳氏母女根本无关紧要一样。
她还是如此,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放在心上。
当年他北上,天子曾想以宗室之女下嫁给他。可他慕崔氏的美貌才情,在太极殿当众求娶,天子和崔家不得不答应。
名门之女和镇守一方的藩王,本是一段佳话。但在长安人眼里,他这个云南王不过是化外之地的蛮族罢了,算不得什么好归宿。
她背井离乡,远离长安,想必心中怪他,怨他,憎他,所以鲜少露出笑容。
这么多年,本是至亲夫妻,却过成了陌路人的模样。
堂下的柳氏却在心中感慨,自己多年的愿望终于成真。
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崔氏之女犹如天上明月,高不可攀。她从未妄想与之比肩,却也渴望做个名正言顺的妾室,儿女可以有名有姓。
这么多年,她们不敢穿华丽的衣裳,住简单的房屋,还不能有半句怨言。
看着崔氏住着广厦华屋,穿与黄金等价的丝绸,佩饰金银珠玉,所生的一女一子,贵为朝廷敕封的郡主和世子。
柳氏感叹人生是如此的不公平。但这世间,谁又争得过命运。
这时,嘉柔走进去,轻声叫道:「阿娘。」
崔氏露出笑容,展开双臂迎接女儿,拉她在身旁坐下。
少女容色明艳,落落大方,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相比之下,顺娘实在是黯淡无光。
嘉柔跟崔氏说话,偷偷望向坐在旁边的父亲。木诚节并不算高大魁梧,但五官英俊出众,因为常年领兵,身上带着几分凌人的气势,显得难以亲近。
她想起前世刑场上那个宦官所言,自己离家之后,阿耶还在暗中帮她,鼻子一酸,小声说道:「阿耶,上次的事是我错了。您还生气吗?」
木诚节没想到她会主动承认错误,板着脸说道:「知道错了就好。以后你安分守己些,我便不生气了。」
嘉柔低声应好。这一世,她绝不会背弃家人,忤逆父母了。
这是她亏欠他们的。
木诚节觉得她变得有些奇怪,当下也没有想那么多。她若能想通自然是最好的。
柳氏尚在月子里,身体虚弱,小腿跪得发麻。但她连动都不敢动,生怕出什么错处。
终于,阿常进来禀报,院子已经收拾妥当。
崔氏吩咐她:「多安排几个人照顾他们,再请两个乳母带小郎君。」
阿常应是,居高临下地说道:「柳娘子,请吧。」
柳氏从地上站起,跪得双腿虚软,险些摔倒。顺娘连忙扶住她,着急叫了声:「阿娘!」
屋中的人都看过来,阿常更是直接道:「看来小娘子是不太懂规矩?」
柳氏色变,在袖下猛掐顺娘的手背。顺娘也知道自己叫错,愣在原地,微微发抖。
在主母面前,就算柳氏是亲母,也只能当得起「姨娘」二字。若主母再刻薄些,因此惩罚她们都有可能。
柳氏紧张地望向木诚节,见他只是低头饮茶,并没有相帮的意思,便要再次跪下,向崔氏赔罪。
崔氏抬手道:「起来吧。你们初来府上,诸事还不习惯,这次便算了。不过王府有王府的规矩,入了府换过身份,言行举止都得改一改,以后我会派人教导顺娘。先下去休息吧。」
柳氏和顺娘哪里还敢有二话,谢过崔氏,跟阿常出去了。
嘉柔前世没有见到这对母女,阿娘的家书中也很少提及,对云南王府来说,似乎可有可无。只知她那个最小的弟弟似乎体弱多病,没活多久便死了。而日后王府遭逢大变,她的庶妹凭着几分姿色,依旧过得风生水起。
【订阅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