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四十六章[09.02]
「你……」李谟怔忡,一时之间忘记了用敬语。
贞元帝扶着李晔站起来,脚步不稳,每一步都很艰难。他走到李谟的面前,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甩了他一个巴掌。打完之后,贞元帝整个人都弯着腰喘气:「你这个逆子!逆子!这么多年,朕可曾亏待过你?你就因为当年你姑母一句羞辱,记恨至今,居然还要杀太子!」
李晔的眼睛垂看着地面,没有看李谟。他算到了每一步,却独独没有算到,李谟竟然会炸死太子。他原本还想着无论如何保这个生父一条命,可现在看来,却是很难了。
李谟挨了这一掌,不怒反笑:「我没有错。我拿回我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错?当年如果不是我父亲出事,这皇位也轮不到你来坐!」
事到如今,他也不用再演什么孝顺儿子了,把心中积压多年的怨气都爆发出来,冷笑道:「你将我放在贵妃膝下抚养,表面上为了我好。可是皇后处处打压,不请好的先生教我,你管过一次吗?我长大之后,要娶心仪的女人,你明知道皇后和东宫暗中动了手脚,你却不管不问。我现在手里的东西,哪一样不是我自己得来的?他们都是罪有应得!」
贞元帝实在没有力气打他了,只是颤抖地指着他说道:「这世上不公的事那么多,难道每个人都如你这样,要把自己身上的痛苦千百倍地还在旁人身上吗?你以为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李谟冷冷地说道:「自然是被人害死的。」他一直这样坚信着。
「让你儿子告诉你吧!」贞元帝懒得跟他废话,看向李晔。
李晔上前,一字一句地说道:「昭靖太子手握重兵,想要谋逆,被先皇和延光长公主察觉,先发制人。延光长公主之夫,便是死于昭靖太子的手中。」
李谟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不可能!这是诬蔑!」
绝不会的,他的父亲素有贤名,怎么会谋逆?到了现在,朝中还有很多老臣念着他的好处。
贞元帝坐回榻上,慢慢地说道:「你若不信,朕可以把老太师招进宫,你自己问问当年是怎么回事。再者史官有记录,只是被先皇密封在兰台,你想看,朕也可以成全你。朕和先皇隐瞒此事,只是念着与你父亲的手足和父子之情,想为他留些身后名罢了。而且你延光姑母的夫婿死在你父亲手中,她怎么可能不恨!但她就算不喜欢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父债子偿,只是提醒朕对你多加防范。可你,灭了她满门!」
李谟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迅速地崩塌,以至于他几乎站不稳。
他以为只要父亲还在,就是太子,而他是父亲最喜欢的孩子,肯定会继承皇位。可现在有个人告诉他,这一切根本都是他的错觉。他的父亲是谋反的逆臣,讨厌他的姑母,是因为她的丈夫死在父亲的手里!
贞元帝看了李谟一眼,叫人来把他押下去了。处置的事暂且不提,只命人全力去圆丘搜救太子。
李晔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可他非但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心情更加沉重了。这就是帝王家。你永远不知道,兄弟父子之间,何时会相残。
贞元帝对跪在殿上的韦贵妃说道:「你起来吧,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朕不会怪你的。」
韦贵妃还想替舒王求求情,但李晔站在天子身后,对她摇了摇头。她立刻心领神会,知道如今不是个好时机,谢恩站了起来。
「你先退下去,朕有几句话要单独对李晔说。」贞元帝慢慢地说道。
韦贵妃依言退了下去,大殿之内有股药味,窗户紧闭,光线没有那么充足。贞元帝咳嗽了两声,目光缓缓地放在李晔的身上。
这个孩子虽然瘦弱,但目光清明。他是萧氏跟舒王的私生子,按理来说,是不能被皇室承认的,也见不得光光。可贞元帝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很多的美德,仁心,勇敢,智谋和胸怀。这些都是作为皇位继承人所不可或缺的。
贞元帝了解东宫,更了解广陵王,那两个人的能力跟这个孩子相比,实在是差得远了。
「朕,想让你认祖归宗。」贞元帝缓缓地说道。
李晔猛地抬头看着皇帝,皇帝衰老的面容露出一点慈祥的笑容:「朕会重新给你一个身份,你也该给昭靖太子那一脉留下香火。朕封你为南平王兼天下兵马大元帅,如何?」
殿内的声音缓缓地传到殿外。一门之隔的地方,站着广陵王和太子良媛徐氏。
徐氏给了广陵王一个目光,两个人走远了些,徐氏才说道:「你都听见了吧?你的皇祖父,要封李晔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本朝至少有五个皇帝在登基以前,有此加冕,连你和你父亲都没有。只有你到现在,还傻傻地认为李晔不会跟你争!」
广陵王双手握着拳头,闷声不吭地低头往前走。李晔本就是他的兄弟,有皇室的身份。这么多年,李晔为他出生入死,殚精竭虑,他为什么要去怀疑这个人?
在起事的前一夜,他跟父亲还有李晔三人秘密合谋,李晔却把最危险的事情留给了他自己。那时父亲就说,若将来东宫能够继承大统,必要还给李晔应得的身份,现在皇祖父只不过做了父亲想做的事情而已。
哪怕有一日,李晔想要皇位,李淳也甘心给他,辅佐他。
徐氏追上来,拉住他的手臂说道:「傻儿子,你快醒醒吧!绝不能让圣人把李晔认回来,否则他将是你最大的威胁!」
广陵王扭过头,看着徐氏的脸:「母亲,您十万火急地赶过来,就是为了跟儿子说这个吗?您可知道父亲被埋在圆丘之下,生死不明。您就一点都不关心父亲的安危?」
「李淳!」徐氏恨铁不成钢地叫到,「你父亲如何已经不重要了!这回东宫大获全胜,舒王已经被收押。我打听到,圣人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没有你父亲,你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广陵王停住脚步,心中忽然有个怪异的念头:「母亲,有件事我觉得奇怪,舒王并不知道炼丹药的药理,按理说他会以兵力来压制父亲。为何这次忽然要改用火矶来设计父亲?是什么人给他出的主意?」
徐氏不自然地笑了下:「你怎么会这么问?舒王府有那么多的谋士,难道都没有人精通药理?自然是他们出的主意。」
广陵王摇了摇头,眸光沉了几分:「我记得那日听到母亲跟身边的女官打听,问了尚药局的医官都城里哪里有大量的马兜铃贩卖。圆丘用的火矶,是爆炸力最强的那种,其中是不是含有马兜铃?」
徐氏脸上的笑容僵住,没想到自己一时失察,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透露给了李淳,惹来他的怀疑。
李淳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他一步步走进徐氏,徐氏便慢慢地后退,直到整个人都抵在宫墙上。这狭长的甬道里,没有人往来,刚刚经历了一场宫变,整座皇宫显得空旷而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