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翠花刚离开,那几个最先发现周大山的壮汉又来了衙门。
“赵二郎不见了。”
昨天他们几人一同在南林见到了‘走动’的周大山,然后吓得跑掉,来了衙门与县令衙役等一同又回了林子,却见周大山是死的。如此忙活一天,赵大郎回了家,赵二郎的媳妇问了句‘二郎呢?’赵大郎以为是吓跑哪处躲着了还未回来,笑话了他一番,没太在意就回家吃饭睡了。到今日早晨,赵二郎的媳妇上门来说赵二郎没回家,赵大郎有些慌了,找了昨日同行的几人打听,说都没见到人,这才来衙门报案。如此说来,最后见到赵二郎,是昨天被吓跑的时候,赵二郎摔了个大跟头,之后就不见了人影。而昨天县令带着人回到树林也只看到周大山的尸体,没有瞧见赵二郎。
“县令大人,二郎不会被妖怪吃了吧?昨儿个那周大山就诡异的很,我真真看着他是站着的,还转身看我们呢。”
“周大山呢?我们找他问清楚。”
“该不会他和他媳妇都是妖怪吧?外乡人来路不明的。”
听着七嘴八舌的议论,赵大郎下的不轻,抹着眼泪,“要是二郎回来,那五寸巷子都给了二郎也成,可别出了意外呀。”
希仁安慰着,“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妖怪。想是走丢了,大家再去找找。”几人散去,希仁也领着衙役出门去找,接连数天一无所获,一时间议论纷纷,更有人谣传是赵大郎为了五寸巷子的地皮杀了赵二郎。
二十日后,孙行回县城了。
与他一起回来的是赵二郎的尸身。
赵二郎的媳妇哭喊着是孙行杀了赵二郎,孙行直喊冤枉,“我若杀了人,还带他回来做甚?”
这话在理。
希仁一摔惊堂木,制止了哭闹的赵家人。继续盘问孙行。
孙行是建昌县人,是个有理想的书生,家底也很殷实,为人正直,年前去禹城考试,没考取就回来继续读书等着下次考试时候再去。快到县城了,路上遇到个尸体,心善想埋了的,却见是同县人赵二郎。这赵二郎怎么到了这里,还死在这儿?
落叶归根,还是同县的,孙行就自费银两弄了个棺木装着雇了牛车拉了回来,谁知送到了赵家,反倒被赵家人说是自己杀的。希仁认得孙行,对他的品行还是比较信任的。而且就体格来说,孙行想杀赵二郎,得费不少功夫。
仵作验尸,赵二郎膝盖上,胳膊上,脑门上似乎是生前摔伤,脚上的瘀伤尸斑更像是死后伤,死了估计数十天了。赵二郎说自己是三天前在建昌县南,平镇北的路边遇到赵二郎的尸体的,就躺在路边,并不隐蔽,来往路上一眼就能看见。衣服还算齐整,只是脚上的鞋子磨损的厉害。经赵二郎媳妇作证死者装束跟失踪那日一样。
希仁派人去查孙行的行程,孙行确实是清白的。他没有作案动机,没有作案时间,他所说的事情都可以一一查验清楚。
在平镇另有意外收获,路人作证,五日前赵二郎还活着。那人见了建昌县衙役展开的画像跟他说道,“俺见他走路摇摇晃晃的,好像很累了,就问他去哪想顺路搭他一程,怎么喊他都不理,我追到跟前一看,没把我吓死,额头上的伤口都是白脓甚是恶心。”后来赵二郎对他摇了摇手,拒绝了他的好意,他也感觉害怕就不再客气赶着牛车跑了。
赵二郎为何会死?还死在平镇北。五天前还活着,三天前孙行见到的时候,人就死了。这死亡时间对不上。抓不到真凶,也绝不会为了结案而冤枉好人。百姓们议论纷纷,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希仁查这个查那个,有嫌疑的赵大郎,赵二郎媳妇和孙行等,都逐一排除了嫌疑,洗脱冤情。
这份卷宗又是没有定案。
希仁回屋写了个折子,连带着两个案子的卷宗一起装进了布囊里,让衙役出趟远门把布囊送到郡首衙门去,此后战战兢兢地每日等着上面的官回信。
接连两个大案子,都没有查出原委,这个县令在百姓心中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形象轰然倒塌,舆论一边倒得咒骂县令无能。希仁坐在廊前,看了眼刚从墙头扔进来的菜梆子,深深叹了口气。奶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希仁,这不怪你。等日子久了,大家忘了就没事了。”
希仁点了点头。这个时候除了做缩头乌龟,少出门唤起人们对这件事的记忆,还能怎么着?没大案子的时候,天天想着有案子,这一连发生两个都没有头绪。
相比较百姓对他的失望,希仁对自己更加的失望。
禹城城主辛叹夫原是个地地道道地禹城贫穷农夫,因为救了某只灵狐许了个当大官的愿望,次年就受了京城来的封令,当了这禹城的城主,任职以来没有什么功劳,平日里就喜欢收集些金子铺在地上,享受那步步生金的奢侈满足感。
建昌县令希仁递交上来的折子被堆放在书房并没有受到重视,直到这日辛叹夫正在金砖屋擦拭着地面上一点点茶水污渍,被家臣慌慌张张地打断了,“城主城主,出事了。”
“何事?”
家臣拉着辛叹夫去了书房,指着桌上七八份卷宗,“建昌县,博阳县接连发生了人命案子,都是查不到凶手的无头案,这破案率太低了。亏得我看了卷宗,没有直接就送往京城司法衙门去。”
“没有凶手,就是自杀的案子呀,算什么大事?”
“朝廷已经对咱们禹城没有政绩有所不满了,如今接连出现这种案子不能草率行事啊。”
“那怎么办?我又不懂查案——”辛叹夫一想到自己若是丢了官,那一屋子的黄金或有闪失就心痛不已。
上报就是办事不力,详查又查不出来,两人一合计,扣下了相关的卷宗。辛叹夫心里害怕,思来想去编了个有妖作祟,把这事另写了个折子送往安城超然宫国师处。
话说这盗尸走尸的事情到博阳县麓湖镇才算停了,麓湖镇东紧靠着一座大山,名苍云山,苍云山再往东是汪洋大海。山海之间低平之地,坐落着一处渔村,名云台村。
云台村临海靠山,虽然闭塞些,但是村人自给自足靠水靠山生活,也是安居乐业,正如常言‘知足常乐’。
村东有一个儒艮庙,供奉着海上鲛人‘儒艮’,有传言海中鲛人儒艮是奉了青鸾国主的命令守护海上,有传言儒艮是青鸾国国鸟鸾收服的妖怪,鸾让其保护海上渔民。渔村里关于海上儒艮的神话很多,多是其救助海上遇难者的,是以村民出海常来庙中祭拜。在云台村,这儒艮庙的香火比国师玄云的庙还要兴盛些。村人嫁娶生葬一类大事都会来两座庙里拜一拜。
不过如今这云台村,空有数百房舍,却人烟罕见。之前发生几件诡异的事,村中凡是有些本事的,都搬离了这里,到其他地方生活了。只余下些年迈孤老的人,或羸弱的寡妇幼儿,不愿离开故土的,仍守着自家祖宅在此生活。
村子虽然空了,好在地上仍然种菜得菜种瓜得瓜,海边每日潮起潮落沙滩上仍有无数海螺海贝的,留下的人仍能养活自己。
村子没落了,儒艮庙的香火自然也随之没落了。无人再来祭拜,也无人清理院子里的杂草,庙堂里的浮灰。庙门上的牌匾日日夜夜在海风的吹拂下晃悠,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也无人前来修理,或许根本就没人发现这件事情。
一天夜里,电闪雷鸣,海风阵阵,树影攒动,一身血衣拂过山上的杂石,拂过地面枯黄的荒草,缓缓前行,来到儒艮庙前。人首缓缓抬起,看了看门楣上的牌面,嗓子里发出嘶哑地声音,‘齐郎’。
一道闪电亮起,照亮了这人的模样,一身破烂的草枯色麻布衣服满是血迹和一路拖拉粘带的泥土和杂草叶子,赤着的粗大脚上满是伤痕隐隐见骨,双手更是苍白泛着死气垂在两侧,脸上灰白带着黑斑,眼睛无神呆滞,嘴唇干裂的不成样子,头发凌乱,发髻垂在脑后面。
‘齐郎’
只听他嗓子里又发出轻微的声音。门楣上拉着牌匾的杆子终于经受不住风的侵袭而断裂,随即牌匾落下,砸在了这人身上。满是尘土的地上,激起一地灰尘与草叶。身形还算高大的男人挣扎着,带动牌匾动了几下,就没了动静,空气中散发着臭味,竟不似刚死去。一只野鼠嗅着鼻子从墙角爬了出来,正要靠近牌匾被一声惊雷吓走,随后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冲刷了一路血迹,浑浊的泥水汇成小溪奔流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