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节 骚乱(1)
在湖边的那棵树下,我遇见了她。
少女昂着头,伸出双手,跳着去够枝上的一颗干扁的果实,明明只是一颗叶子即将落尽的树,她却依然在树下流连。
湖边的落叶堆,在她的脚下沙沙作响,漂亮的黑色长发翻飞飘舞着,她不断跳跃着把手伸向那够不到的高度,明明身高和跳跃都不行,但她却依旧如此执着,锲而不舍。
似乎是难以承受太过剧烈的运动,很快她便弓着身子咳嗽了起来,略嫌苍白的脸被痛苦所扭曲,她剧烈喘息着,稍作休息便再次尝试了起来。
我走过去,轻轻一踮脚,伸手把那根纸条弯了下来,摘下了那颗果子递到了她的手里。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我问。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转过身来,就这么斜着眼淡淡地盯着我。
来到这里纯属是偶然,就在十分钟之前我离开宿舍,为了去上体育课而走上了这条通往操场的人迹罕至的近路。
然后,就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了湖边树下的安思怡。
终于,她揉了揉困倦的眼睛,缓缓开口:
“下午没有课,所以才来这里,比起所谓的自习室是更能让人心静的地方。”
是这样啊。
在湖边寻求清净,疏远喧嚣的人群,这种犹豫才是文学少女啊。
我试着理解她,轻轻点了点头:
“是个好地方,不过你可要注意啊,白天来还好,如果晚上来的话会很危险的。”
“危险?”
她歪着头,把空灵的视线直直投向我,这种懵懂的神情让我有点措不及防:
“嗯,当然危险啊,女孩子晚上独自来这种偏僻的地方不是很危险么?比如说遇到坏人,被保研之类的,这种案例可是屡见不鲜啊。。。。。”
“那种事情我根本不用担心,毕竟。。。。。。我没有这种隐患。”
是自嘲么?她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苦笑,说着我无法理解的话。
真是莫名其妙。
面对她如梦似幻的目光,我不由得感到浑身不自在,为了逃避沉闷的话题顾左右而言它道:
“呃,说起来你们的课还真是少啊。。。。。。学历史真幸福,哈哈。”
“幸福。。。。。。你这么觉得么?嗯。。。。。。也是呢。。。。。。”
似乎是隐瞒了什么,她迷蒙的双眼就这么透过我的形体遥望着无尽虚空,低声喃喃着,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安思怡手中那个干扁的果实里爬出了一只蜘蛛。
那只蜘蛛八条腿交替动作着,很快爬过果实表面,爬到安思怡的手里。
女孩子大都怕虫,这是常识,毕竟我小学时也曾偷偷向女生铅笔盒里放毛毛虫,为女生的尖叫而获得恶作剧的满足感,而长大以后的我则开始自觉地把那些会吓到女生的小虫子除掉,由此展现出男生最基本的素质。
就在我下意识地想要把那只蜘蛛捏死时,安思怡做出了我意料之外的反应。
她手指轻轻合拢,以手护住了那只蜘蛛,别有深意地看着我,嘴唇轻轻动了动:
“住手。”
“嗯?”
我发出疑惑的声音。
安思怡摇了摇头,蹲下身去,蜘蛛顺着洁白纤细的指尖爬到地上:
“生命很宝贵,其存在的本身就已经是世界最深奥的奇迹了。”
哑然失笑,我不由得对这个女孩奇怪的举动产生了兴趣。
我所见过的女生,通常在这种情况下的反应,都是一边尖叫一边甩着手把虫子扔到地上,然后抬脚猛踩,直到虫子被踩成一滩毫无意义的蛋白质。
慈悲为怀么?这个安思怡是在以尼姑的准则要求自己么?虽说人都知道杀生不算是好事,不过长久以来早已习以为常,就说这个夏天,死在我手里的蚊子数量已经超过了一个营。
想来,她是因为自己的病弱,所以才对健康和生命充满了憧憬和热爱吧?
我微微弯下腰去,看着安思怡放生的那只蜘蛛消失在枯草中:
“现在是秋天,就算这样放任不管,它也会死的吧?”
安思怡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双目中没有一丝神采,有的只是古井一般的平静和泰然,还有一丝无奈的哀叹。
真是消极,仅仅是注视着她,我都会感到自己被那种阴沉所笼罩了。
良久,她微微垂下眼睛:
“有生必有死,这个我知道。。。。。。但时间本就是越到最后才越觉得可贵的东西,即使是生命最后的一段短暂时光,也要好好地走完――”
一反常态,她非常认真地看着我,黯色的眸子中流淌着我读不懂的心情:
“――没有人有夺走生命的权利,同样的,生与死的神圣规则是不容任何侵犯的,一段生命最宝贵的就是青春还有终结。”
每次和她说话,她都会说这种深奥又晦涩的东西。
从她这种语言习惯来看,被当成怪人也是无所厚非的吧?
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我完全适应不了她的跳跃式思维。
“是这样啊。。。。。。我明白了,真是很有道理呢,你说的这些话。”
我能做的唯有点头。
不知为何,她冷淡的语气中似乎透着凄凉:
“人生很短,真的很短,你能想象的到么?”
我点头。
安思怡的神色中第一次出现了忧虑和遗憾的情绪波动:
“人生已经没有可浪费的余地了,可照现在的状况下去,我可能会失败也说不定。我并不想指责谁,但我也不想就这么眼睁睁地放任事情恶化下去,有些事情需要作出艰难地抉择,才能重新步入正轨。”
对不起!我真的听不懂!!
我打了个哈哈: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不过,你放心,就算失败了,再爬起来不就好了?”
“对你们而言那或许是理所应当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可我却没有那种权利,也没有那种多余的机会。”
她幽幽的声音,足以让人的一切心情冷却。
搞什么,这个安思怡,为什么总要这么兜着圈子说话?
她给我的印象,就是特别茫然特别呆、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冷漠而面无表情、灵异体质、高洁孤傲、病弱且文静、缺乏存在感、活在书的海洋中、没有任何幽默细胞、有着一双可以看到宇宙的眼睛。。。。。。等等等等!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对她用了数量惊人的形容语句,以上的种种都使他给人一种虚幻不现实的感觉,当然,唯一现实的印象只有“既宅又腐”这一点挥之不去的阴影。
说白了,这是一个我不想扯上关系的,和我们人类绝不存在于同一次元的生物。
不过这一次,我终于理解了她的意思。
“我知道,我会负起责来把那家伙弄出的乱子搞定,绝不会让你的心血白费。”
――这样许下一句承诺,我笑了笑,转身离开。
刚走出两步,身后的安思怡轻轻拉住了我的衣角。
在我背后保持着不到一寸却又没有任何身体接触的微妙距离,她踮起脚尖,微启的嘴唇凑到我的耳边,细细的吐息让我的耳朵无比麻痒。
就这样,安思怡用细弱蚊蝇的声音,轻声说道:
“谢谢。”
本以为这就已经结束了,但她似乎是还想对我说更多的东西。
这个女孩,从见她第一面时开始,就一直给我一种似乎背负着很沉重事物的感觉,她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这个雾一般的女孩本身就像是个模糊的谜团,让人完全摸不透。
只要我回头,一直以来烂好人的毛病就会发作,到时候肯定无法对她置之不理,可事实是,我此时此刻正被妹妹的事困扰得不可开交,没有半点多余的心力去理睬别人的秘密和苦恼。
是的,我只是个凡人,在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以凡人之力无法改变的,这种时候,人所能做的唯有接受事实。
不过呢,不得不说的是,隔一段时间有一次这样的谈话,可以让浮躁的心沉淀一下,平息一下纷乱的心境,理清线条,我和安思怡这个人的交情也只是仅此而已。
感受到身后的安思怡把想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然后,漠视了她一闪即逝的脆弱,我挂着笑说道:
“等我下午下了课后再去社团找你们啊,到时候再见吧。”
终究,我所做的仅仅是点点头,然后独自走开,把她扔在那里而已。
毕竟我们只是陌生人,多余的牵扯只会平添烦恼,今天下午的无意相遇,也是一段和主题无关的小插曲罢了。
唯一确认的,就是我的妹妹给每个人都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和困扰这个事实。
这一切既有她自身的错,也有让她加入社团的我的错,我所做的也只是进到自己的责任而已。
但我没想到的是,正是这个安思怡,在有关妹妹的整个事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当然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