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顺流逆流
杨立远站在巨大的水池旁边,看着里面整齐排列的大脑容器,轻声说道:“从脑电波的迹象看来,他已进入梦境社会了。”
身旁的一位银发老者接口道:“迄今为止,他是第二个成功进入脑体联梦的穿越者。希望他不要像咸平老弟一样,迷失在里面。世上过一年,梦里九百载,不知道里面的社会现在已发展成什么模样了。”
杨立远思索一会道:“东方教授一年前进入时,梦境社会的发展程度,相当于历史上的春秋战国时期。从现实与多层梦境的时间比例推算,现在里面已经发展到魏晋南北朝了吧。所长你认为呢?”
那老者道:“据以前咸平老弟的介绍,梦境社会里面包罗万象,宇宙天象同现实世界相近,万事万物逻辑严密,相互关联丝丝入扣。不过与人们做梦一样,梦中的思维跳跃变异,倒也不能完全与历史对照。”
杨立远在心里默默祝福:“一鸣小弟,一路平安。”
※※※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颗孤星散发着神秘的光芒。
那道光芒,越来越明亮,后来竟如太阳一般耀眼,照得睁不开眼。韩一鸣虽然紧闭双目,但强烈的光芒依然直透过眼皮,刺得眼球发痛。他觉得似乎整个人像进入了太阳里面一般,四面八方全是强光。
忽然,韩一鸣感到周身一冷,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嘴巴刚张开,一股冷水从口鼻直灌进来,不自觉地吞了几口。他急忙睁开眼睛,发现人在水中,水颇深,脚不能着底。强烈的亮光从水面上方射下,把水底大大小小的鹅卵石照得清清楚楚。一愣神间,又呛了几口水。
他急忙双手用力划水,把头浮出水面,一面咳嗽一面大口呼吸,好一会才缓过气来。头顶上方的天空中,强烈的光亮照耀四方,四周山谷河流一片通明,连远处的连绵山脉都清晰可见。
韩一鸣环顾四周,发现身处滔滔的江水之中,大江水流湍急,卷着他直向下游冲去。
他手脚并用,奋力游水,才勉强让口鼻浮出水面,保持呼吸。偶有水浪涌来,淹没了嘴巴,难免又喝了几口江水,颇为狼狈,一时间竟没有余力游向岸边。
在天空强光的照耀下,他看见下游不远处的水面上,漂着一条小船,似乎船上无人掌舵,船遇到转弯激流处,径自不住打转。
韩一鸣心想,如果能坐在船上,总比泡在冷水里强,便朝着那条船游了过去,有了目标,气力也大了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接近了那船,幸好船沿不高,他伸手抓住了船沿上的木板。
这时天空的亮光慢慢变暗,四下里又恢复一片漆黑,不知刚才出现的强光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如此古怪。
韩一鸣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身体翻过船沿,滚落进入船舱。只听得“哗”一声,水花四溅,原来船里面还有积水。可能小船已经在激水滩头被石头撞破了,水已经漏进船里。不过料想木头较轻,就算进水也应该还能浮一阵子,他刚才使了这么大力气上船,可不想马上又回到滚滚的江水里。
他四处摸索,希望找一处地势稍高,没有积水的地方坐一坐,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竟然没有衣服,光溜溜的一丝不挂,不由得苦笑一声,真是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爬,不知道以后回去时,是怎样一番光景。幸好现在是黑夜,没人瞧见,否则岂不是走光了。
这时他左手摸到几块横七竖八的木板,便爬将过去,坐在木板上,终于找到一块不用着水的干燥之地了。然后双臂抱膝,身体缩成一团,以减少热气散发,打算度过黑夜,到天明再想办法脱离困境。
还没来得及多想,忽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轰隆”一声雷声轰鸣,不一会儿大雨倾盆而下。韩一鸣借着闪电的光亮,打量整条船,看是否有避雨的地方。
闪电数次后,才大致上看清这条小木船的样子,船不宽,双手伸直就能摸得到两边的船沿;船的长度大概是宽度的十几倍。船前头又窄又尖,后端有一个小小的船舱,上有船篷挡雨,自己现在处于中间位置。
韩一鸣手脚并用,两手交替扶着船沿,摇摇晃晃地朝后舱爬将过去。好不容易摸到一扇窄窄的舱门,推开舱门,钻进船舱里,随后又关上舱门。进了能遮雨的船舱里,心里踏实了许多。
舱里虽然能遮雨,但不能挡风,一阵风吹过,他冷得浑身直哆嗦。既得陇,又望蜀,他希望再找到可以御寒的物品。船舱里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东西,便沿着舱壁摸索进去,很快摸到一张小木板床,床上还有被褥,谢天谢地,天无绝人之路。
外面雷声隆隆,风雨交加,江水“哗哗”声越来越响,可能是暴雨引发了山洪。尽管心里也担心小船会撞到石头,可能随时翻船,但他好不容易找到个安身之所,可不想随随便便地放弃掉。
韩一鸣虽然浑身酸痛,疲倦得要命,但还是睁大着眼睛,硬撑着不入睡,做好翻船逃命的准备。良久,雷雨停了,但流水的声音却越来越响。他更加不敢有丝毫大意,把耳朵竖起来,听着外面是否有急流冲击的声音。
虽涛声阵阵,但都有惊无险,安然渡过。全神贯注地倾听了很久,韩一鸣也就逐渐放松了警惕,心道既来之则安之,不再担心前途是否有危险,不知不觉睡着了。
※※※
一阵碰撞的震动惊醒了韩一鸣,急忙睁开眼睛,发觉还安然躺在舱内的床上。此时天色已明,微弱的光亮从舱门的缝隙照进来。
借着门缝射进的少许光线,隐约可见船舱内部的情形,舱内狭窄低矮,高度还不到自己身高的一半,身下躺着的小木板床占了船舱六成的宽度,另外四成空间既当走廊,又放杂物。舱后端的宽度逐渐收窄,末尾是一扇小窗户,窗子旁边挂着一张渔网,直垂到地上。看来这条小船是一条渔船,估计渔夫经常睡在船上,或本来就是以船为家,船舱里才会准备睡觉的地方。
突然,似乎有两条腿模样的黑乎乎东西,在视线边缘出现,韩一鸣忙仔细瞧去,只见有个人面部朝下,趴在渔网上。
韩一鸣心里悚然一惊,不料里面还有人,为何昨夜没有一点声响。心念一动,大着胆子,弯身走进那人,踢了一下那人的脚,果然没有反应。然后蹲了下来,把那人翻过身子。
只见一根箭羽插在那人的右眼,只留尾部的羽毛露在外面。再看旁边的渔网、舱板、船篷上,也插着几支箭,看来此人是在后窗处被箭射死的。
韩一鸣转身猫着腰走回,推开舱门一看,发现舱外积水已经很满了,几乎要漫过船舱门槛,看来水迟早要进到舱里面来,到时船有可能会沉没。
再看船外面,是一条江河,河面大概里许宽,水流湍急,河水清澈见底。小船正在江面随波逐流。此时,在船沿右边,一轮通红的朝阳刚从云层雾霭中露出半边,霞光万道,照耀大地。朝阳下一片原野青翠,丘陵起伏,山花烂漫,远处山高林密,隐隐传来猿声啼叫。从开满花朵的情形看,当下应该是暮春时分。
晨风吹起,空气中微带野花的香味扑鼻而来,韩一鸣回转到舱里,四处翻找看是否有多余的衣服。还好在小板床底下有一个小木箱子,箱子里有一件破了四五个小口子的灰色粗布袍子,和几件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衣裤。
韩一鸣大喜,终于可以不用做原始人了!忙穿上衣裤、袍子,再胡乱找了一根绳子当做腰带,在腰间扎紧,全身暖洋洋的说不出得受用。当真衣暖食饱,有如天堂。只不过肚子开始在咕咕叫个不停,显然是在抗议了。
忽然,舱门口处传来“汩汩”流水声,原来外面的水终于漫进舱门了,看来船上呆不了多久。
韩一鸣心中琢磨一阵,还得要游水上岸了,当下马上动手收集木板,用绳索捆紧。然后把刚穿上的袍子又脱了下来,身上只留贴身的短衣裤。舱内四处浏览一遍,没什么其它有用的东西了,略微迟疑一下,把那人脚上穿的破布鞋脱下,口中喃喃的道:“老兄实在抱歉了,借你的鞋子一用。”
韩一鸣把衣服和鞋子用腰带扎成一团,把捆好的木板推到江面上,单手举着衣服,溜下船沿,把衣服放在木板高处,以防被水浪打湿。臂膀压着木板,双脚蹬水,向岸边游去。
游了一阵子,偶尔回头看了一眼,由于河中心水流快速,小船已经被冲得远了,此时水面已经快淹没到船舱篷顶,心中暗暗庆幸这一幕没有在昨晚发生。
终于到达岸边,河岸边是一片鹅卵石滩,滩里面是望不到边的树林。
韩一鸣爬上岸来,赤脚一瘸一拐地穿过鹅卵石滩,来到树林边缘,听得树林里“啾啾”鸟鸣,好一派热闹景象。
此时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浑没有昨晚寒冷了。
韩一鸣除下身上浸湿的衣衫,拧干水,挂在树梢晾着,然后套回外袍,穿上鞋子,可惜袍子短了些,捉襟见肘,好在御寒是没有问题了,便索性把袖子卷起来。此时肚子又在“咕咕”唱歌了,看来只好到树林里碰碰运气,是否能抓到山鸡、兔子之类的野味。
一边走进林子,一边心下寻思,刚才在小船上寻找东西时,根本没有留意火折子或其它引火用的东西,就算打到野味也无福享受,只能生吞活剥了,估计以后在荒山野岭过日子的机会应该是不少,看来火种要随身携带才是。
林子里飞禽倒是不少,不过要么在树梢上,要么在空中飞,只能眼馋而已,野兔什么的更是连影子也没见着,看来野味大计要泡汤了。
正无计可施时,看到前面一颗树上鸟儿特别多,似乎在吃什么果子,不由得精神大振,走近看时,“呼”一声惊走鸟儿一片。只见树梢上结满了野果子,野果外皮红色,看来已成熟。韩一鸣想,既然鸟也喜欢吃,那么应该没有毒的了。
韩一鸣爬上树枝,摘得一个熟透的果子,咬了一口,果然又甜又脆,不禁大为赞叹。当下先吃了个饱,另外又摘了许多兜在衣襟,打了个结包起来,带回下顿再吃。
填饱肚子后,背靠野果树,静心抛开杂念,盘算该如何打听东方大叔的消息。看来这样做荒山野人终不是办法,应该找到有人居住的地方才行。
忽看前面不远处有一颗大樟树,树冠高大,是附近最高的地方了,何不爬到上面看看,左近是否有人家。想到了就干,韩一鸣把果子放在树下,费了好大的劲,好不容易爬到树顶。
四下看去,全是郁郁葱葱的林木,不禁心旷神怡。只见那条江流宛如一条蜿蜒的碧玉带,在葱翠的林木和低矮丘陵之间盘旋,时隐时现,看不到源头,也望不到下游的尽头。在下游七八里处,有一道炊烟正袅袅升起,韩一鸣不由得精神大振,终于可以看到此处的人家了。
正要爬下时,忽然见下游两三里处有一条大船,鼓着一张白色的大风帆,逆流而上。船头有面锦旗招展,旗上绣有大字,仔细辨认似乎是“额尔”两字,两边船沿处各站一列兵士,身旁竖着长矛,看上去甚是威风,在靠近船尾的两沿,一边各伸出五支木桨,整齐地划着。挂风帆的桅杆处,有几根绳子通到岸边,有一小队人正向前倾斜着身子在拉纤,看来是一条战船,虽逆流而行,但速度甚快。
韩一鸣想到衣服还晾在岸边,赶快溜下树来,放在树下的果子也来不及包了,立刻向来路跑回。赶到晾衣服的地方,见贴身衣服已经干,便穿回身上。本想再回到树林深处躲起来,但转念一想,躲在旁边近距离看看又何妨。看旁边有一丛低矮的灌木,叶子浓密,估计藏在里面不会被走过岸边的人发现,便从背着河的那面钻入灌木丛,等待着拉纤的人经过。
不多时,众人脚踩石子的“沙沙”声由远而近,韩一鸣透过灌木叶子间微小的缝隙,凝神瞧去,只见十来个人,胸前从肩头至腋下,斜着一片宽竹板,竹板两端系着纤绳,正低头用力拉着,看不清面目。各人上身均穿皮铠甲,估计都是兵士,遇到急流处,临时充当纤夫。
只听其中一人骂骂咧咧道:“这趟差事运道差极,昨晚连夜出发不说,今朝还当起苦役来。”
另一人喝止道:“瘦猴,休要乱咬舌头,小心给大人听到,军杖有你屁股好受的。”
先前那人嘟囔着道:“你也太谨慎了,张麻子,这里就我们一起受罪的弟兄几人,谁心里头舒服了来着,怎会传出闲聊的话给船上那几个坐着喝酒吃肉的人听去。”
那叫瘦猴的人抬头看看太阳,又埋怨道:“日头都在头顶了,我们连续拉了几个时辰了吧,肚子早饿扁了,哪里还有力气再拉。”
几个人也抬头望了望,嘴里嘟哝几句,还有人勒了勒紧腰带,看来肚子确实饿的厉害。
又听一个声音宏亮的人道:“昨夜在乌衣江出现异象,亮透半边天,光芒比白天还亮,持续了一顿饭时间,我们在江阳城都清晰可见。真是古怪之极的天象,以前从未听闻有这样的事。”
瘦猴怨道:“这鬼天象出现哪里不好,偏偏出现在江阳城附近,害得我们昨晚睡不好觉,连夜从江阳城赶来,今天还得当牛做马来拉船。”
听得叫张麻子的人接口道:“昨晚异象发生后不久,额尔大将军和江阳城守备大人便匆匆赶到我们水军大营,然后便连夜出发,赶往这里。焦大哥,你见多识广,你说这里是否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发生,难道有紧急战事?”
那声音宏亮的人道:“张麻子你也太抬举我了,我也就多吃了几两盐罢了。事情肯定是紧要的,不然怎么会惊动俩位大人呢?不过我猜想未必是战事,这些年我们戴国连续到处征战,要么同西面的桑离国战,要么同南边的楠洛国打,与北方的勒川国虽然没有直接刀兵相见,但也局势紧张,要不是我们戴国东边是大海,简直成了四战之地了。”
韩一鸣想,看来此人便是焦大哥了,果然见多识广。
瘦猴油然道:“也不仅仅是戴国在征战,哪个国家不是到处打仗。要么与别国争夺城池,要么在国内四处剿匪灭贼。就拿匪贼说了,哪里又有那许多山匪盗贼,老百姓没饭吃,把家里仅剩下的一点粮食藏起来,不让官府强征了去,难道就成匪变贼了?”
“你这把瘦骨头果然是找打了,再说这些疯话,估计十军杖是跑不了的。”张麻子低声警告道。
焦大哥叹了一口气道:“瘦猴虽说疯话,但也不无道理,天下纷争战乱已上百年了。各地分分合合变化太快,有些地方的老百姓,都不知道明天归哪国哪家子管。在平民百姓的眼里,官府的人与山大王的人,都是手拿刀枪的,确实区别不大。”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经过韩一鸣所藏的灌木丛。
韩一鸣心下寻思,看来当下正遇战乱时期,昨晚那条船上的遇难的人,应该是普通百姓了,而那人的灾难在整个世界来说,只是如同这片石子滩上的一块沙石而已。进入这般乱世之中,自己如何才能避过处处存在的灾难和危险,找到东方大叔呢?
突然听得船上有个声音叫道:“下锚,停船。”
不一会儿,桅杆上的大风帆落下,船头落下一个大铁锚,船退后半个船身,船头粗索拉紧铁锚,铁锚抓紧了河床,船定住。那几个拉纤的兵士终于放松了拉纤的绳索,坐在滩头休息。
韩一鸣大吃一惊,没料到他们偏偏在这里停下,忙伏低身子,大气不敢出一口。
接着听得船上放下跳板的声音,然后有人走上岸来,大声招呼道:“弟兄们辛苦了,准备一下快开饭了。”
随后听到拉纤的人集体一声欢呼,看来这消息比什么都让他们振奋。
又听瘦猴叫道:“趁饭还没到来时,我先去方便一下。”
张麻子笑道:“这瘦猴,先把肚子放空,想多吃一些,可惜无论怎么吃都胖不了。”
瘦猴边往树林走,边喊道:“张麻子,休得胡说,我几时比你多吃了。”
韩一鸣心中暗叫一声糟糕,但又毫无办法。他躲进灌木丛时只考虑到朝河那面的隐蔽性,但背河那面就没有那么注意了。现在只希望瘦猴一心想着吃饭,不会注意到这边。
但是他的希望落空了,瘦猴回转到河滩时,看到了灌木丛后面一道被压倒的草丛,大喝一声:“谁在里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