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别来无恙
“陆笑非,你真好看。”
这是记忆中,李孟扬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当然,这不是真正的第一句话,只是最初那些琐碎时光早已忘记。只记得那天,他转身一笑,眉目间满是夕阳余晖独特的柔和,他说:“陆笑非,你真好看。”
那时,我想到了海子的诗—唯黄昏华美而至上。
尽管我多次扬言要和我妈断绝母女关系,事实上也这么做了,但我得承认我妈她是个美丽的女人。多年不见,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她的样貌。
她眉眼温婉,皮肤白皙,是个十足的古典美人。当然,这是她年轻时的样子,可她已经不年轻了。她在那个城市过得再好,那个男人再爱她,她只是凡人,也会老的。
幸好,她所有的好基因都遗传给了我,再加上老爸遗传给我的身高优势,我成功比我妈高了两厘米,165cm,不高不矮,刚到李孟扬的胸口。他习惯性地伸手捞我入怀,我满怀甜蜜地听他有力的心跳。
在见了黄孜颖那样明艳绝尘的女子之后,李孟扬竟还能对我说出这样一句赞赏颜值的话来,这是一件令人很自豪的事情。
我清晰地记得他说这句话的神情、语气和周围布景,梦里多次贪婪地回忆。
可往昔终究是梦了。
我不留神打翻了香薰,山茶花的香味浓烈开来。我捡拾起散落的百合,走去阳台避开这场香水灾难。
很久,我在百合花的清香中宁了心神,现实无趣,我索性取出一支洁白芬芳的花别在胸口,平添美好。
对面高楼,冰冷沉默,从这里可见大大小小的窗口,但不知哪一个才是李孟扬的。
我猜不到,躺在阳台上的摇椅上养神,心中还在彩排着一个惊艳的重逢。
没准儿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李孟扬会看到,在种满绿植的阳台上,白色的摇椅里,躺着一个文艺的少女。她有着百合般白皙的皮肤和似百合清秀的脸,眉眼温和得像江南女子。
他也许会再次心动,那是他的笑非,他不小心丢了多年的陆笑非。
下午的阳光暖洋洋的,和几年前在财大读书时的光景一样。那时候,学校还没有翻新,保留着许多古朴风的建筑。
灰墙红瓦,四周树木高大,郁郁葱葱,阳光被绿质宽叶雕镂得细碎青亮。我在四楼阳台晾衣服,能看到楼下的李孟扬抱球走过。
长身玉立的少年,带着青春朝气,一笑一动足够绚烂我大学四年的时光。
宿舍楼旁边是学校里最美的鸟笼篮球场,火红的杜鹃花缠绕着青绿色的铁丝网而上,欣喜地看着那群活泼的大男孩打球。
李孟扬在那里打了三年的球,在他高调宣布我是他女朋友之后,我光明正大地坐在杜鹃花落的红木长椅上,看着他转身跳跃,运球投篮。
“这是我女朋友,法五班的陆笑非!”
“按照物权法来说,追隔壁班的女生叫什么?”
“相邻关系!”
场上的少年都欢呼起来,起哄打趣声中,我羞涩想松手,李孟扬却拢着手指把我攥得更紧。
我们手指相扣,眼睛里只有彼此,郁郁芳华,你最可爱。
那个场景当时就很美,后来成了人间幻境。可回想追忆,却再也不能去触碰和拥有了。
树木生长,杜鹃花落,所有美好的时光都是这样,急,一去不返,过后让人陷入梦醒的无穷失望伤感里。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是没睡着,也没等到李孟扬惊艳的目光。
从程昱城说,李孟扬回来了,到现在,我的世界是长久的缄默和平静。这种平静不正常,往事爬上心头,回忆潮水般涌来,恐惧和惊喜已经吞没了我。
我又放弃了百合,回了屋子里。香味依旧在剧烈蔓延,我开了电视,开了音响,哼着乱七八糟的歌,想要营造一种热闹非凡的氛围,可是折腾了半天,我觉得自己更孤独了。
我很想哭,但又哭不出来,那些逝去的美好如今都化作温柔刀,一下下戳着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疼且寂静。
记性太好,对我这种自作多情的人来说是一种灾难。过去还没忘,又不得不面对现实,人生艰难。
有人敲门。
我从一种虚无可怕的魔障中惊醒过来。
简阿姨曾在大雪夜里捡到醉酒的我,前几日我搬来这里,才发现她就住在隔壁,我们很是投缘。她要带着小孙女去医院,我换了衣服,便跟着她出门了。
嘉嘉三岁了,抱起来有点重,她搂着我的脖子小声说:“小鹿阿姨,你身上真香。”
她不愿意睁开眼睛,小脸烧得通红。前两日小女孩还是活蹦乱跳的,很天真地问我,“奶奶叫阿姨‘小鹿’,阿姨是小鹿啊?”
我们一路下了楼,打车去医院。
就在我们刚走出广场时,云霞满天里,迎面走来一位俊秀挺拔的先生。
五年不见,我们还是一眼认出了彼此。
这很残忍!
我和他一样怔在了原地,确认过眼神,是故人,心心念念的那种。
长眉俊眼,仪表倜傥,李孟扬的颜值和气质从不让人失望。
可他和几年前也不一样了。
但是,我知道他还是李孟扬。
“小陆?怎么了,走啊!”简阿姨不解,在一旁催促。
但我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声音了,心在剧烈地跳动着,我几乎快抱不住怀里的小人了。
他神色是少有的凝重,似乎确认了我就是陆笑非之后,轻松笑了笑,上前几步叫道:“笑非——”
是李孟扬在叫我,他和几年前一样。
我的心被狠狠撞击了一下,经年的苦楚和思念刹那间汹涌澎湃。
李孟扬眉眼染着笑意,只是看着我一个人。那一刻,我放佛经历了几百年的爱恨情仇的折磨和欣喜。快乐到绝望,痛苦到想笑。
我终于体会到杜紫银说的那句,情字何解,唯生与死。
我觉得上天也和夏晴雨一样无聊,否则它为什么要把本该隆重的重逢,安排得这么迫切、平庸、简单到和我梦里梦外无数次重逢的情景都不一样。
“陆笑非——”
李孟扬很少这样认真地叫我,他的声音变了,少了一点清亮,多了一份沉稳。
我迈不开脚,也张不开嘴。李孟扬是魔,他一出现,我就失去了魂魄。
如果说,几年的时间我已看惯了物是人非事事休的话,唯一不变的是李孟扬对于我的吸引力。
他的眼睛、他的鼻子和嘴角,我想一一去触摸,感受他真实的体温。
我要疯了!
“陆笑非,是你吧?”
李孟扬很有耐心,他又叫了一声,
我连连点了两下头,暗中掐了一下自己的,很疼,这是真的。
“孟扬,是我……你……能不能等等我,我……”
这一切像是梦境,我几乎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此涩哑。
李孟扬嘴角动了动,我脸腾一下红热了。我说错话了。
李孟扬向来是社交好手,初见便能给人一种亲和感。而我,长年任性,现在有社交障碍,说话做事都很没情商。
这一点,在李孟扬面前又被无限放大。我局促、紧张不安起来。
可是,我不用自责,因为李孟扬的眼睛里流露的神色还是那样温和,是只对陆笑非的柔和。
而我就是陆笑非啊!
明白了这点,我还是没有生出被偏爱的有恃无恐的感觉,反而要哭了。
“嘉嘉!嘉嘉,妈妈来了——”
一个年轻女人跑了过来,将嘉嘉抱了过去。简阿姨她们三个去了医院,我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看着李孟扬。
余光散落,飞鸟相离。李孟扬走近几步,勾唇一笑,“我以为那个小女孩是你的女儿,笑非……”
“你的女儿和她一样大吧!”
脱口而出,想收回都不行了,我暗自骂了自己一句。
可能是这几年我太冷漠人情世故了,程昱城身边小妖精不断,以致于我养成了轻易不开口,张嘴就要凌迟对方的习惯。
可是对方是李孟扬,这句话凌迟的是我自己才对。
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快翻脸,我至少要等李孟扬过来抱抱我,我再说这样刻薄不留情面的话。
他一定生气了。
时间很慢,时间很快。暮色重了,我和李孟扬之间,一米之遥,遥不可及。
良久,李孟扬皱了一下眉,伸出手来,几乎碰到我的脸时,却落在了我的肩上。他用力将我揽入怀中,我很没有骨气地贴了上去。
夜色渲染了一切,月光拉长我们紧紧依偎的身影。
我听着他的心跳,一下子哭了起来,不知该说那句话好了,我把他抱得紧紧的。
“孟扬,你……你……回来了……”
这些年的冷暖自持都是骗人的,我抱着李孟扬仿佛回到了大学时候,年轻,任性。那么多话,那么长的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李孟扬却很平静。
我带着疑惑,抬头看他,他的眼眶红红的,哭过了。
他的肤色没有以前细白了,岁月给他添了更多男性的成熟魅力。
他伸手给我拭泪,我很突兀地摸到他手指上冰冷的一枚戒指,愣住了。心伤蓦然被撕开了,涌出难过、委屈和愤懑来。
他的手指修长,还是那个会弹吉他,会玩相机的手,这只手曾牵过我走了很久的路,如今却带着属于别人幸福的戒指。
李孟扬看着我,不曾心虚。和几年前一样,即便是对我说谎,他也是如此。
他骗过我很多次了。
他回来是要我死的,是我在做多情种。
爱恨转变只在瞬间。我放开李孟扬,退后一步,抹干了眼泪。
我和李孟扬都曾是财大戏剧中心的好手,不需要排练,我即刻客客气气道:“不好意思,李先生。”
李孟扬演技更熟练,他答道:“没关系,程太太。”
忽而冷意浓,广场上的风吹得人虚弱发抖起来,一刻也不能多待。
于是,我不再看李孟扬一眼,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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