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流沙似水似流年
()这个念头刚从心里升起,茗远真人就不安地向窗内看了一眼,却只看见一张空空的床——瑶依不见了!
老神仙心如刀绞,瑶依啊瑶依,他想,你终于还是没有逃脱这一场情劫。这是一场只属于一个人的劫难,谁也帮不了瑶依,茗远真人也无能为力。
“师傅!”瑶成匆匆跑来,“师姐她……”
茗远真人摆了摆手,“不用说了,”老神仙的眼中充满悲凉,“这个结果……我们早该知道的。”
瑶成愣愣地看着茗远真人,问,“那……她会……去哪呢?”
茗远真人沉默不语。
瑶成又说,“才这么一会儿,她走不远的,师傅,我把师姐给追回来好不好?”
“经历了这么多,你还不懂么?”茗远真人却说,“人各有命,还是尊重你师姐的选择……休要再提了。”把人追回来又怎么样?老神仙想,难道要还能喂给她消除记忆的草药吗?难道还能把她推到忘川里去吗?就算一切被清洗干净,也依然会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留在心的深处,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过的,无论如何时间不会倒流。就算有人能回到过去,也不过是在拿度过今生的时间来修剪前世的光阴——这又是何必!
茗远真人站在仙山上向茫茫人间看去,忧伤之余他忽然觉得遗憾,尘埃落定,他却还不认识那个叫做赛莲的小姑娘。从前他忽略了,但此刻他清楚,短暂无法摸去时间之塔的传奇色彩,那个在毁灭中绽放的女孩一定参透了什么他几千年也不明白的秘密。
南天门的方向,几羽青霓雀正唱着清脆欢畅的歌子,只有她们还和以往一样,从不悲伤。
站在仙山脚下的瑶依回头看了看她依赖和瞻仰了几百年的仙山,白衣仙子面色苍白,却有微笑浮在脸上。
她知道,茗远真人已经猜出了她的去向。师傅,谢谢你没有拦着我……她想,请照顾好瑶成。请原谅弟子的不肖,但是这美丽的仙境实在太过缥缈,让我难以承受。
瑶依低头,轻轻解下腰间的仙剑,小心地放在了山脚下的解剑石上。她慢慢转身,一步一步向着地府的方向走去。
再见,那些能摆脱的和无法摆脱的记忆。瑶依眼前浮现画面依然是知羽将小棉推给她,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赛莲。她耳边响起的还是知羽对她说的最后几句话——
“我的旅途到此结束了,而你还有更长的路要走。我只求你两件事,第一,让这个丫头安全回家;第二,不要再难为自己,你这样善良的女孩应该过的更好。”
瑶依在那一瞬间几欲落泪——他懂的,原来他一直都懂!瑶依也不知道为什么,尽管知羽最后还是选择了赛莲,但她依然在这几句简短的话语里感觉到了无尽的温暖,就象那颗焰湖龙珠,无数次在危难中给她力量。
也许,能不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并不重要,瑶依懵懂地意识到,也许自己只是想帮他,只是想看着他安然。而他的理解,就已经是最大的奖赏。
在那一瞬间,瑶依竟发现,她在仙山上恪守几白年光阴,其实就是为了遇到他,就是为了帮他度过这一切!
现在他走了,她也该离开了。
瑶依伸手入怀,她拿出的是那颗焰湖龙珠,温暖依旧。知羽在最后一刻仍旧把它交给了自己,因为他知道,这对她意味着什么。其实这已经不能叫做焰湖龙珠了,因为它已经恢复了芙蓉眼的样子,瑶依能清晰地看到那两行刻字,那两句誓言——尽管它们在慢慢消失。
她小心地把它收起来,现在,她要放弃自己几百年的道行,去人间过那种卑微琐碎的生活了。她不知道这颗焰湖龙珠到底能陪伴她多久,她当然想一直带着它……这让瑶依感觉知羽还在身边。
瑶依终于落泪,不知是因为终于做出的决定,还是因为仍未消散的迷茫。
瓷娃娃随着时间只塔的坍塌化做一缕青烟。她的使命终于完成了,现在她要回家了。一切都结束了,重月望着曾经矗立过高塔的平地,唏嘘不已。
其实这最后一个愿望,她只起了三分的作用,还是知羽和赛莲的勇气真正完成了那两句誓言。
赛莲已经签订了血盟,她只有最后凭自己的力量战胜红眼睛,才能洗刷掉屈服于魔鬼的耻辱。赛莲很清楚什么叫战胜,战胜不是替代。如果她用魔道的手段拔除红眼睛,红眼睛会消亡,他的贪婪、狡诈和无情却会在赛莲的身上延续。是的,红眼睛已经把黑暗和诅咒传染病一样地传给了她,她只有和他同归于尽,才能结束这一切。
而知羽选择跟随。
重月想对他们说一声谢谢,只可惜时间不允许了。重月忽然有一种冲动,她想把芙蓉眼上的刻字保存下来,不让它们消失。
其实那是不可能的,何况她自己也快消失了。重月只有苦笑。
关于重月最后的归宿,至今仍是一个谜。有人说这个经历了太多曲折的公主最终消失了,象一片焚化了的花瓣开在风里。有人说她重新进入六道轮回,下世为人(说不定会碰到瑶依),有人说她的魂魄至今飘荡在雨花潭附近,只是她太虚弱了,很少有人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鬼谷箫觉得最靠谱的说法是,重月的魂魄紧紧跟随着芙蓉眼,她成了龙族这个神秘宝物的守护神。鬼谷箫这么想,是因为她知道龙族没有追回芙蓉眼,而是任由它在六道神秘出没,变化无常。龙族当然不可能随便处置这么宝贵的东西,如果神龙和埙他们都这么放心,那只能说明芙蓉眼本来就有龙族的成员守护。
芙蓉眼当然不会始终在瑶依的手边,它不过是和瑶依保留了一种特殊的联系。至于这联系到底是什么,那就天际不可泄露了。
不过,如果读到这个故事的你有这个兴趣,不妨留意一下,看看你生活中有没有很奇怪的石头。它也许看上去很普通,却散发着一种特殊的气息,就象龙女身上的香气。如果你运气好,也许还会在它的指引下碰到一个单纯如水的女孩,她爱穿白衣,时不时争强好胜,却很容易心软。
如果有人来问血杀的情况,鬼谷箫劝你淡定。
按说这件事不该再有什么变数了,茗远真人的弟子在高塔外接应了小棉和瑶依,同时也带走了血杀。那些原先被囚禁在塔中的亡灵最后都被送到了地府,他们该去的地方。茗远真人有办法让血杀和红眼睛彻底摆脱瓜葛,血杀帮忙救出那么多亡灵,天庭再怎么样也该表示表示,总不会太为难他。
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血杀就此老实了的时候,这家伙却突然不见了。他把那个装满了亡灵的口袋留在了茗远真人那里,然后就不知去向。他还没过够浪荡荒唐的日子么?还是因为实在害怕,或者脑子出了问题?大家只有面面相觑。
最诡异的是,血杀出逃的时候山各处都游走着茗远真人的弟子,但是谁也没感觉到异样。茗远真人似乎打发人去找过他,却没找到,之后就不再提了,大家也开始慢慢淡忘。只是还有人说,血杀没有跑,而是凭空蒸发了——你信吗?反正鬼谷箫有点不信。
渡云阁换血的事倒是闹了一阵子。
赤奴倒了,跟随他的朱焦和季航都被审查了。这两个狗腿子忙不迭把自己藏了瓷娃娃的事招出来请求宽大处理,却反被加了一重戏弄调查人员的罪责。这笔糊涂账在他们这里算是烂在锅里了。这也没什么好感慨的,反正他们都是稀里糊涂的人,完蛋也就完蛋在稀里糊涂上。
至于梁奇——细心的人大约已经发现了,他比朱焦和季航还不如。赤奴让他下去盯住齐安安,他显然没有作到,不然齐安安后来也不会出现在赤奴面前。梁奇的小聪明在齐安安面前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她很轻易地发现了。或者应该说,齐安安是早有准备的,总之朱焦和季航进去的时候,梁奇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
杨雪舟是被天庭的人从那个破地方拖出来的,但是他以为来的是季航的人,要杀他灭口,一个想不开昏了过去。等救醒了,看见齐安安在旁边,这个二百五哭得都打嗝了。齐安安后来向上面递了一个申请,要求把杨雪舟调到一个仓库管理员一类的位子上。天庭说知道了,有空缺一定安排,可是直到现在,可怜的杨雪舟还没接到任何消息。
事情结束以后,齐安安、茗远真人、瑶成和埙还聚过一次。席间感慨万千。齐安安和埙倒还放得开,师徒两个却有点寡言。
回去以后,茗远真人问一直闷闷不乐的瑶成,“你究竟是如何认识那龙族小王子的?”
瑶成慢慢道,“我有一次去焰湖探望大师兄,就遇到他了。那时候也不知道他是谁,不过聊得很好,就成了朋友。”
茗远真人觉得不可思议,“他可是龙魂哪,轻易不该现身的——”
谁想瑶成竟这样回答,“师傅,其实他不是什么龙魂。很久以前的那场争战,大家都以为他死了,但是他并没有真的死去。当时埙为保护他的姐姐重月龙女受了重伤,被神龙救了下来。后来他自己突发奇想,不再出现,对外就说自己死了。”
“这是为何?”
“因为他发现天庭已经铁了心要对重月不利,他要把自己隐藏起来,到关键时刻杀天兵一个出其不意,保住重月。”
现在重月的事已经了了,他也不用再装了。只是茗远真人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瑶依出走的那一天才出生。
说了这么多遥远的事,我们还是回到人间。
这一天早上,小棉从温暖的床上醒来,立即闻到了早饭的香味。她和以往一样挣扎在对美食的垂涎和对被窝的留恋之间,却听见老妈大声说:
“不用着急起来,你昨天睡的晚,妈妈不难为你。想吃什么这里还有,都给你留着!”又说,“不过你昨天回的也太晚了,我做了一桌子的菜给你庆生……你这孩子!”
小棉哼哼了几声,心想,真是罗嗦。又一想觉得怪怪的,怎么昨天晚上的事自己一点都不记得了呢?
她只记得自己去了那家咖啡厅,她好像是去找什么人的。不过,到底是去找谁呢?找到没找到呢?
一想到这里,她的脑子里就一片浆糊,只有一道耀眼的红光带着血腥味刺激着她的鼻子。还有就是一种淡淡的忧伤,让小棉一时间心情低落又莫名其妙。
想这个干什么?真没意思。
再睡一会儿,小棉这样想,反正今天是周末,也不用上学。她发现今天自己感觉很累,好像昨天做了什么很耗费体力的事情。最邪门的是她的膝盖有一处很痛,看起来却又没什么大碍。
讨厌死了,小棉想,睡个觉也这么累……过两天又要考试了,还是得好好复习才行。如果考的不好,篮球队的帅哥就不会来和自己问数学题了,哎……
小棉的世界忽然被悲伤添满了。
她此刻不知道,就在那家咖啡店对面,那条飘荡着石灰和野药的小巷子在今天早上被清扫出很多奇怪的流水。那些粘稠的液体很快就变成了一片大雾,在街上弥漫开来。行人止步,车辆不前,所有人都在雾汽中发着呆——他们突然掉进了回忆的大洞里……
不过这个时候雾已经散了,街上一如平常。
其实也有些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只是很少有人能发现罢了。
还有一件事,鬼谷箫实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说更合适,拖来拖去的,就留到了最后。记得冥山上的那对鹰么?那只被熬死的母鹰并没有退出这个故事,其实她的转世正是小棉。普普通通的小棉,可爱又可恨的小棉。
鬼谷箫也有点不能接受……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不过,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