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园中小石碑（下）

喻无臣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对新到的军报蹙着眉头。丹水城一战险胜，湘鄂军折损了不少士兵，西南的滇军不知从何处得知他们兵力空虚，现下正蠢蠢欲动。

牛副官敲敲门，走了进来。

“少帅，您中午吃点什么？”

“照常。”喻无臣合上文件，太阳穴隐隐作痛。牛副官却没有出去的意思，反而向后张望一下，合上了门，脸上换上一副八卦相。

“少帅，您怎么不让少夫人给您送些汤水来？让她在这儿转上几圈，好叫外头那些别再烦您。”

喻无臣白了他一眼，说道：“我未娶时他们争着要给我寻夫人，我娶了他们便争着给我寻姨太太。夫人便是转几十圈也无济。”

牛副官掏出一封信递过去，神秘地压低声音道：“这是石小姐的信。”

信封似乎还附有几丝脂粉的香气，像是被哪家闺秀揣在怀里许久才寄出的。喻无臣脸色一沉，托着下巴的手猛地抹了一把脸，仿佛要把自己的元神重新捋回头中，迟疑了半秒才接过来。

“少帅，石小姐还寄了礼物来，我都收在柜子里，要不我现在给你端过来。”

“不必了。”信封被喻无臣粗暴地撕开，细碎纸屑在阳光中纷纷洒下，牛副官见他心绪不佳，也不敢再大大咧咧地赖在房里。

喻无臣展开信纸，不由地烦闷起来。

“无臣，见字如晤。我已回到直沽，听闻你新近娶妻。这几日思绪不宁，念及我们往日点滴，心有戚戚，只盼或有一日，我也能为君洗手作羹汤……”

纸上的字娟秀婀娜，真所谓字如其人。他的眼际浮现出她依偎桌前书写的身影，或许还梨花带雨地撒了几滴泪，眉头说不定也像以前那般缠在一起，用多少玩笑也梳不开。

喻无臣扯过一张白纸，捏着钢笔的手指格外用力，写就的字也是锋芒毕露，别扭又生硬。

“谢石小姐关心，望石小姐慎言。”

堪堪几个字，已将他所有力气掏尽。他重新装上波澜不惊的表情，将信交给被唤入的牛副官。

“将她寄来的礼物连同这封信寄回去，顺便把喜糖捎上。”

牛副官面露难色，劝道：“少帅，这……石小姐肯定又要哭上好几个礼拜。”

“以后她不论寄来什么，你都原封原样照寄回去。”喻无臣翻开报告，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少帅，石小姐也不是外面那些莺莺燕燕，您做得这么绝，未免伤了情分。到底也曾有一段情……”喻无臣的眼神剜过来，牛副官立马噤声。

“她做了她的选择，我也做了我的，这件事早翻了篇。这些话你老实地咽回肚子里去，不然……”喻无臣没有接着往下讲，只是从鼻子里闷哼一声，将眼神重新挪回文件上。

牛副官吞了口口水，早就猜到了下文。本来湘鄂军里少校的副官都是要军校毕业外加些许外语的，他能跟着少帅到今日，完全是因为少帅念旧情。撤职这个威胁，他只受过三回。前两回都跟绝密军情有关，没想到第三回，竟是关于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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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的会客厅此刻正坐着一小拨少奶奶，个个打扮入时，言笑晏晏。叶珠纬也在此列，只是脸上挂着笑容，心里却是猫挠似的不得安生。

习习特意让她穿上了一件裁剪得体的绒线旗袍，说是沪城最新的款式，绝不会让她在其他人跟前跌了面子。好看是好看，就是捂得慌。

来做客的太太们都是五江城有头有脸的人，嘴巴了得，幸亏叶珠纬多留了个心眼，才没让她们套出什么话。她可不想成为别人饭后茶余的碎嘴对象。

“少夫人，在五江城住的可还习惯？”一位烫得满头小卷的太太问道，另一位嘴边有颗媒婆痣的颇默契地接了下去，“哎呀，自然是习惯的，指不定少帅已经领着人家在五江城走了好几圈了。”

嘴里的揶揄让叶珠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能讪讪的笑了几声。

“听说少帅还未来得及掀盖头便去北边打仗了，要我说，都是些嫉妒的人胡言乱语，少夫人风姿绰约，若我是少帅，哪里舍得去打仗。”

太太们做作地各自笑起来，叶珠纬扯了扯嘴角，心中不爽极了。

“我家夫君确实盖头未掀便北上打仗。”

话音一落，太太们的笑声都凝固了。出嫁当天被丈夫撇在一边，哪个女子不引以为耻？叶珠纬盯着她们尴尬的表情，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

“我是个脸皮厚的，姐姐们莫要见笑。自古让大将弃战乱而不顾的美人不多，我怎会有那般倾国倾城之色。况且那等红颜祸水，我也不愿意做。想必姐姐们也是这样想的吧？”

卷卷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媒婆脸的那位也只能干巴巴地应和了一声。本想嘲笑新来的夫人，现在反而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似乎脑袋里装不下家国民生。

“额呵呵，我总算知道为何少帅娶了少夫人。少夫人通情达理，夫妻二人必能琴瑟和鸣。少帅真是好福气啊。”一位话不多的圆脸太太赶忙打圆场，她身旁一位气质清高的太太倒是对叶珠纬露出了认同的微笑。

卷卷头假咳了一声，也不好再说什么，不久后便推辞说有事要忙，拉着几位太太要告辞。

叶珠纬招呼习习为几位夫人拿来见面礼，自然比她们拿来的都要贵重，卷卷头和媒婆脸脸上挂不住，匆忙应付了几句便走了。圆脸太太倒是热情，三番四次感谢，又盛情邀请她上门。

叶珠纬站在门口等到她们走远了，神经这才松弛下来。

习习给她端来一杯茶，有些不解地问：“小姐，有两位夫人好像不大高兴，您也不在意吗？”

“那两个开口闭口就戳人心窝肺子管，你让着她们，她们以后只会得寸进尺，倒不如一开始就止住，省的后头闹得更难看。”叶珠纬叉起腰，“况且今天的重点攻略对象不是她们俩，是最清高的那个，才女李曼诗。”

李曼诗出身高门大户，家里的长辈多半是华夏国有头有脸的人物，她自己也颇具才华，常在报纸上对华夏的僵局捶胸顿足，这样的人被迫听几个长舌妇家长里短，心里自然不耐烦。

叶珠纬又不是傻瓜——她与少帅，乃至喻家和叶家已是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在官太太这边打通关系，李曼诗绝对是必须攻下的山头。

她自知没有八面玲珑的心肝，没办法讨得人人开心，目前她只能先攻略重要的，其他的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