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导火索
公元前262年,即位十年的韩国国君韩桓惠王瘫软的坐在新郑王宫大殿的王位之上,他感到了由骨子里冒出的寒气和恐惧。
大殿两侧文武大臣鸦雀无声,韩国朝堂死一般的寂静。
一切,都源自于韩国上党郡前线报来的一条军情:秦将白起于昨日攻陷韩国野王城,上党郡守冯亭前来求援。
韩王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他仰头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看着漆黑的大殿,脑中突然想到了他的先祖韩昭侯时代的荣光。
百年前,初即位的先祖韩昭侯用申不害大刀阔斧的改革,申不害的改革与秦国的商鞅变法几乎同时进行,商鞅变法神乎其技的改变了秦国,让弱小的秦国一跃成为战国七雄之首。申不害的改革也改变了韩国,那时的韩国也号称劲韩,天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天下不敢加兵于韩国十五年。
韩桓惠王不明白,同样是变法图强,为什么短短几十年的功夫秦国成了虎狼之国,而他韩国却丧失土地苟延残喘,去年已丢掉南阳郡,今年再丢上党郡,他韩国地盘丢失大半,他这个韩王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战,战的过吗?
和,又怎么甘心?
韩王最后用希冀中夹着绝望的眼神看向他韩国的武将们。
众位韩国武将低头耸脑,竟没有一人敢抬头看韩王的眼睛,这些本该有血气的将军听到白起这两个字的时候除了瞪大了惊恐的眼睛咬着牙打冷颤之外再无别的表示。
白起,秦国大将,封号武安君。
三十一年前(前293年),白起率领秦军进攻韩魏于伊阙,那一战此人斩首韩魏两国士兵二十四万,那一战打疼了韩国,也让韩国永远记住了白起的名字。三年前(公元前265年),白起攻占韩国东北部城市陉城,斩首五万。
去年,白起进攻韩国南阳郡,今年,又是白起率军攻占了野王城,截断了都城新郑与上党郡之间的道路,此时上党道绝,白起大军又派兵拦截新郑通往上党之间必经的太行山险道,要想救援上党又谈何容易。
论军力,弱小的韩国又岂是强大秦国的对手,论将军本事,纵观韩国诸将又有谁能敌得过那屠夫白起?
韩,数十年来遭受秦国剥蚀,地盘狭小,军民匮乏,论实力早已不是秦的对手。
如今秦军还是白起坐阵,韩国又能怎么办?
韩王摆摆手,颓然叹气。
求和罢,割地上党郡交于秦国,平息秦国怒火,让秦国赶紧退兵。
韩王准备求和消息迅速传到了上党郡,此时的上党郡守冯亭正带着上党军民加固城墙整军备战,冯亭本来满心期待着国君能够率兵来救援上党,殊不知等到最后等来的却是国君交割上党与秦国的消息。
冯亭却恨不起韩王,设身处地的想想,韩国是弱国,韩王是弱王,就算今日的韩王是往日的韩昭侯又能如何?势比人弱只能低头,弱肉强食就是这战国的不二法则,秦国太强,强大的让韩王畏惧,只有割地求和求得苟全。
然而冯亭却不愿意就这么屈辱的不战而降,他征求上党军民的意见,上党军民的回答也是宁死不降暴秦。
归降秦国对上党老百姓来说并不算什么好消息,自从秦国孝公时商鞅变法以来,秦国以严刑峻法治国,按照秦律家里烧的锅底灰随便倒在路上就要处以极刑,过惯了安生日子的小老百姓哪里受得了那般约束?更何况韩国连年遭受秦国进攻,上党郡百姓也有不少子弟死在了秦军的手里,对于上党百姓来说,他们在心理上憎恨秦国,在本能上畏惧秦国,所以没人愿意归顺秦国。
可是,韩国国君的命令已经下达,如果上党不降,秦国白起大军会在顷刻间攻入上党,秦国士兵以取敌人首级为军功,一个人头换一级爵位,爵位积累高了能买房子置地,也能升官发财娶老婆,更能光宗耀祖无限荣耀,所以秦军在战场上残暴如同饿虎贪狼,上党郡若是顽强抵抗之后还是被秦军攻占,上党百姓岂有好日子可言?
冯亭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身为韩王任命的官员,他理应听从君王的命令率领上党全郡归降秦国,可作为上党郡守,他又是上党百姓的父母官,他实在不忍心看着这些百姓落入秦军的手里。
摆在冯亭面前只有两条路,他要么听从韩王的命令归降秦国,要么率领上党军民与那强秦玉石俱焚,这两条路都不是冯亭想选择的,也不是冯亭乐意选择的,所以冯亭选择了第三条路。
冯亭与上党百姓商议之后想了个好办法:既不降秦,也不硬抗,而是率领上党郡十七座城池归顺赵国。
赵国自从四十多年前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以来国力就大为增长,早已跃居韩赵魏三晋之中的最强,即便随后赵国发生了内乱闹腾了一阵,但赵国国力未曾受到损失,后来的赵惠文王也不赖,在廉颇蔺相如等一众大臣的辅佐下赵国蒸蒸日上。赵惠文王薨,赵孝成王赵丹即位,年经君主初登大宝血气方刚,赵国一片欣欣向荣的大好景象,虽然赵国老丞相蔺相如这两年身体不好很少参与政事,可赵国还有廉颇等一众文臣武将,秦国这些年也在赵国手里好像都没讨得了好果子吃,七年前(公元前269年)秦赵阏与之战,秦军被赵将赵奢打的大败而归,素来在野战上强横无敌的秦军居然反被赵军杀的狼狈逃窜,由此看来如今的赵国倒也不怕秦国。
冯亭也有着自己的小算盘,他知道一旦赵王接受上党郡,以秦国的一贯作风,以秦王的强势,肯定会立即派兵进攻赵国,到时候赵国肯定会选择和韩国联合在一起抵挡住秦国,到时候韩赵两家合力,定能打退秦国的攻势。
不论怎处在危机关头的冯亭他立即派人赶往赵国都城邯郸(今河北省邯郸市)面见赵王,要将上党全郡交割给赵国。
赵国的选择,是要。
天上掉馅饼,凭啥不接着。
可万一,天上掉下的不是馅饼,是地雷呢?
这颗地雷,就是秦国国君秦昭襄王嬴稷。
嬴稷十九岁即位,如今已在位四十五年,四十五年的王者岁月已经将当年那个稚嫩的嬴稷孺子打磨成了六十四岁的老秦王,他脸上爬满的皱纹既是岁月的痕迹,也是大秦国崛起的见证。
回首往事,其实,秦国王位本不应该是他的,应该是他哥哥秦武王嬴荡的。
当年先王秦惠文王薨,嬴稷的哥哥嫡长太子嬴荡顺势继承大统,当年十几岁的小嬴稷还在燕国当一个人质,风雨漂泊前途渺茫,若是按照正常的顺序发展下去,嬴稷会长时间的滞留燕国,哪怕最后他有幸能回到秦国,怕也只是一个落魄的王室公子从此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但是命运却在关键的时刻给这位嬴稷小儿开了个玩笑,秦武王四年(公元前307年),秦武王派遣相国甘茂率领秦国大军攻占了韩国的军事重镇宜阳城(今河南西北宜阳县),由此打通了秦国通往周室的道路,当时周王室早已衰落,只有蜷缩在韩国的中间独有百里土地艰难度日,秦武王铁了心的要打通东出的大道并且非要去周王室见识见识,到了周王室,嬴荡突然又心血来潮要和手下猛将孟说比试比试谁的力气够大能把周鼎举起来,结果在举鼎的时候失手,大鼎脱手砸下切断髌大腿,嬴荡失血过多而死。
嬴荡死了,死的时候才二十三岁,年轻的武王整天想着打仗举鼎,戎马征战的他还没来得及和他的后宫佳丽造几个小人就一命呜呼,自然也没给自己留下个儿子继承王位,结果就便宜了远在燕国做人质的王子嬴稷。
嬴稷是秦惠文王的儿子,是秦武王同父异母弟弟,母亲是大名鼎鼎的秦国宣太后,人称芈八子,芈八子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叫魏冉,时任秦国大将。
正是依靠着宣太后的雷霆手腕和舅舅魏冉的强力支持,原本漂泊无依的嬴稷阴差阳错的就当上了秦王。
只不过,在嬴稷执政的早期,朝政大事多由母亲宣太后和舅舅魏冉以及宣太后另一个弟弟华阳君芈戎把持,年少的嬴稷也放下心把国家大政交给自己的母亲和两个舅舅,他那两个舅舅也确实没让自己失望,尤其是魏冉主持秦国政事以来,秦国逐渐东扩,地盘扩展了千里。
时间一晃就过了几十年,年轻的嬴稷也变成了年老的秦王,恰时谋士范雎由魏国入秦面见嬴稷,鼓动他下定决心将秦国内政外交大权从母亲和舅舅的手里夺回来,嬴稷在范雎的谋划下成功夺取了母亲宣太后的权力,接着又放逐了魏冉。
魏冉是被驱逐了,但魏冉却给嬴稷培养出了一个关键性的人物----白起。
白起,这位出生在秦国本土郿县的秦川子弟以惊人的军事天赋崛起于军旅,身经百战未曾一败,这次还是是白起攻占韩国国都新郑与北部上党郡之间的关隘野王城,迫使韩国只能割上党郡割与秦国求和。
有此良将,确实是秦国之幸。
嬴稷只想着如约接受上党,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上郡郡守冯亭不听韩王命令,擅自将上党让于赵国,此时平原君赵胜已经带人接收了上党郡!
嬴稷震怒。
野王城,那是他老秦将士抛头颅洒热血凭实力打下来的,韩国主动求和割地上党郡,这事儿和他赵国有个半毛钱关系?赵国不动一兵一卒空手套白狼就想拿了上党郡?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野王城,上党郡,韩国,赵国,秦国,几个关键性的因素勾连在嬴稷的脑中,嬴稷瞬间就明白这些因素意味着什么,这就意味着此事已经不仅仅关乎一个小小的上党郡,更关乎秦国和赵国的国运,秦王早就知道秦赵两强之间势必要有一战,而且这场大战就在白起攻占野王城的那一刻就已经拉开了序幕。
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秦王立即下达第一道命令:秦军东出函谷关(今河南灵宝市,地势险峻,是秦国的东大门),大军开向韩国。
紧接着,秦王下达第二条命令:正在野王城前线的武安君白起立即撤回咸阳,接任白起争夺上党郡的是将军王龁。
王龁,虽也秦军一员骁将,但无论是在资历、名气、本事、阅历、还是军功王龁和白起绝无可比性,秦昭王后期的秦国战将如云,虽有司马错、王陵、蒙骜等名将,但是这些人在白起这颗将星闪耀的光芒下都失去了颜色。
秦王换下白起引起朝野内外议论纷纷,各种各样的猜测也都不胫而走,许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在大战在即的关键时刻秦王居然撤下了大名鼎鼎的武安君而换上了王龁。
一个最可靠的猜测就是白起真的老了也病了,自昭王十三年(公元前294年)白起以左庶长的身份带领秦军征战以来已有三十多年,年近六十的白起已经算得上是沙场老将,三十多年的戎马生涯怕是在这位老将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伤痕和暗疾,从前年灭野王城到今年,白起已经连续三年在外征战,怕是老将军的身体扛不住那沙场征战之苦累出了病。
果然,白起回到咸阳就称病不出。
秦昭王又给王龁下了第三道命令:上党,已是我秦国领土,秦军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将上党夺回来!
王龁领命,立即率领大军出发,剑锋所指,乃是他秦国土地----上党。
此时的上党郡驻扎着赵韩两国兵马,大部分是原韩国上党郡的守兵,还有一部分是平原君赵胜带来的赵国兵马,两国军队合二为一固守上党郡,冯亭更是信誓旦旦的保证率领上党军民誓死守城,一定能抵挡住王龁小儿。
王龁真的来了。
名不见经传的王龁率领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直接下令攻城,凶悍的秦军如潮水一般冲击上党城墙,冯亭所谓的固守瞬间就成了个笑话,上党郡守军在秦军的铁蹄下成了纸糊的窟窿,王龁也顺利攻占上党,原上党郡守冯亭弃城逃走,随同赵国援军一口气跑到了赵国都城邯郸。
秦军大胜,上党归秦。
但,秦军的铁蹄却没有因此而退却。
既然赵国主动找事,那岂是一个小小的上党郡就能摆平的?上党郡就是秦国的,秦国夺回上党郡是天经地义,可赵国强占上党郡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嬴稷的胃口可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上党郡能够填饱的,王者一怒,流血千里,这一次,秦王没有善罢甘休,他给前线的王龁继续下令:攻占上党之后大军不停,继续进攻!
老虎的屁股,岂能想摸就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