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婚期定在半年後,这一养病就耗了三、四个月,现在只剩下不到三个月的准备时间了,之前她病着,嫁衣没法绣,是府中绣娘在帮着做,她也不想把这活儿给揽回身上,便也不多问了,想着家里人纵使不喜她,为了面子,总不能让她寒酸的出嫁吧。
只是如今她待在屋里,说好听点是养病,说难听点也算是被关禁闭了。
郭老太太虽然允了郭满这门亲事,心里却着实厌了这个孙女,觉得她小小年纪不知廉耻,死皮赖脸跟姊妹抢,有辱郭家门风,於是罚她养病期间,将郭家家规、《女诫》、《女德》通通抄一遍。
郭满手腕使不上力,写出来的字跟牛屎粑粑似的,她一边写一嫌弃,心里都要骂娘。
写惯了硬笔的人,真心写不来毛笔字,完美主义者郭满看着自己笔下那一坨一坨的东西,觉得老天爷是在玩她。
胡乱写着不知过了多久,郭满正晃神着,听见双喜在外间与什麽人说话。
院子偏僻,一点儿动静就格外吵闹。
郭满竖着耳朵,听那人操着尖细的嗓音,十分不客气地道——
「双喜姑娘,我们夫人可是好心。」
是个婆子的声音,拿腔拿调的。
「六姑娘马上要嫁进太傅府了,少不得要银两打点下人。」她油滑地又道,「双喜姑娘,你也知道咱们府上的姑娘,月例也就二十两。六姑娘格外不同,这又是吃药又是打赏的,怕是撑不住一个月便要捉襟见肘。我们夫人心细仁慈,心里念着六姑娘日子难,拿些她的烟罗折银钱,可都是实打实的为她考虑。」
郭满离得不远,这些话字字往她耳中钻,且这婆子尖利的嗓子听着刺人耳朵,十分不舒服。
「再说了,这缎子的颜色太艳,料子又厚重,都说什麽人穿什麽衣裳,六姑娘生得单薄,相貌又寡淡,哪里撑得住?不如给了我们三姑娘,三姑娘明艳大方,又最喜这湘妃色,穿着最合适。六姑娘且拿了这银子,夫人不会亏了她……」
双喜气得身子直发抖,嗓音也不由得拔高了,「烟罗缎子可是老太太说要给我们姑娘陪嫁的,三姑娘若这般想要,大可跟老太太讨去啊!随便拿几两银子就想换了我们姑娘的陪嫁,亏你说得出口!」
「你说的这是什麽话!」那婆子厉声回道,「夫人好心好意,就怕六姑娘去了周府不体面,怎地到了你嘴里,就成了随便拿几两银子打发人了?你是编排我们夫人眼皮子浅吗?」
「这话可是嬷嬷你说的。」
往日为了能过得安稳些,双喜素来不敢跟正院的人硬碰硬,可这缎子是六姑娘的嫁妆啊,要随去夫家的,金氏竟也敢打主意。
飞快又随便写完了一页,郭满搁下毛笔,从桌底下抽出一根棍子,慢慢走出屋子。
就见一个身穿绿褙子的妇人,白白胖胖的,十分富态,背着手站在双喜和双叶跟前,神情有些颐指气使,头上簪着金簪,打了头油,头发丝儿梳得整整齐齐,瞧着十分体面。
郭满一出来,场面顿时静了下来。
三双眼睛转过来,双叶一看她,当即急了。「呀!姑娘您怎麽出来了?当心见了风。」六姑娘的病才刚养好,这三月的天儿,又凉又湿,她担心六姑娘的身子受不住。
郭满其实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小脸脱了蜡黄,身子骨也丰盈了,再不似往日一把骨头,虽说唇色还有些泛白,但脸颊长了肉,显得白皙又精巧,走动间,颇有弱柳扶风的味道。
李嬷嬷见状,不免感到吃惊。
这六姑娘倒是知道出嫁前把自己拾掇出来,她挑剔地上下打量着郭满,心想她的模样虽说看起来好了些,但比起她们姑娘,还差一大截呢!
郭满的软性儿在郭家是出了名的,对庶出端不出架子,在下人跟前也立不起威信,正院贴身伺候金氏的李嬷嬷,自然更不怕她了。
李嬷嬷不仅不怵,还得意地反问道:「六姑娘您说,奴婢说的可在理?」
「什麽烟罗缎子?」郭满不理她,转头问双叶。没办法,她没文化没涵养,实在不懂什麽缎子古董。
双叶和双喜气得小脸通红,立即跟郭满告状。
她们知道自家主子素来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怕她又跟往日一样怕麻烦,便轻易给了,於是将烟罗的贵重强调了好几遍。
烟罗缎子确实是非常珍贵的布匹,古代社会印染技术不发达,烟罗缎子不仅料子好,色泽更是鲜亮,穿上身能将女儿家映衬得人比花娇。在这个布匹能顶银子用的社会,烟罗缎子可是有钱也买不来的好物,寻常官宦人家是穿不到的,郭家会有还是宫里娘娘赏的。郭老太太怕郭满这见风就倒的病秧子去了周府给郭家丢人,特意从私库取了给她充门面。
郭满在心里默默的归纳出结论,烟罗等於很多钱,一下子就听懂了。
她是不在乎什麽鲜艳缎子,反正只要皮肤白、长得好看,穿什麽都美,她在乎的是钱。这婆子了不得啊,敢从她郭抠抠手里抠钱?不怕死啊!
郭满慢慢的咧嘴笑了。
李嬷嬷见她笑,傲气地伸长脖子睨着郭满。她就不信了,一个病秧子还能拿她如何?她身後站的可是长房太太。
「她说给多少银子来着?」郭满背在身後的手腕转了转,笑咪咪的问双喜。
双喜委屈地将黑木盒子的盖子打开,气愤地道:「才一百两!」
往日正院那女人拿她家姑娘抖威风她们都忍了,她家姑娘这三个月不到就要出门子,嫁妆还想刮下一层血肉?简直欺人太甚!
郭满点点头。「哦。」一百两是多少钱,她其实也不知道呢。
「一百两怎麽了?」李嬷嬷不高兴地道,「一百两难道还少了?奴婢一个月月例不过五两,就尽够一家人花销了,六姑娘难不成还不知足?」
说句心里话,给银子已是她们夫人为人厚道了,照她来看,就是白拿了又能如何?做人女儿的,给母亲是孝敬,不给是忤逆。
「左右那缎子六姑娘拿着只能压箱底儿,不如换些实际的银钱花使。」
拿她们家姑娘跟奴婢比?双喜和双叶气得差点扑上去咬死她。
李嬷嬷才懒得理会双喜、双叶,敷衍地道:「奴婢已将话带到了,这就告退了。」她屈膝打了个千,趾高气扬地扭了头。
郭满呵呵一笑,不慌不忙地把藏在身後的木棍拿出来,对着双叶扬了扬下巴。「愣着干麽?去关门啊!」
双叶有点跟不上自家主子的想法,愣愣的喊了声,「啊?」
再一看自家姑娘手里握着一根婴儿臂粗的棍子,神情有些危险地在手中掂啊掂的,顿时眼一凸。
她呆呆地「哦」了一声,小跑着超过李嬷嬷,眼明手快地关门并插上了院子的门栓。
再转头,就见她们弱不禁风的主子,如猛虎扑食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棍子敲在李嬷嬷的脑袋上。
郭满同时喊道:「双喜,双叶,抄棍子,打!」
【第二章装可怜骗父爱】
郭满说动手就动手,连声招呼都不打的。
双喜、双叶没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愣住了,等反应过来,两人立即各自抄来一根棍子。
主仆三人,跟打笼子里关的老母猪似的,围着李嬷嬷就是一顿揍。
李嬷嬷在郭家素来是个体面下人,粗活累活从来不沾手,哪里是三个人的对手?
躲不及便抱头蹲地上,嗷嗷直叫。
双喜、双叶这一棍子下去,彷佛打开了新世界,那叫一个舒坦,那叫一个解气。往日受过的苦楚和恶气,好似都得到了消解,下棍子就更得劲儿,你打这边我打那边,分工合作,直把人打得鼻青脸肿,两眼一翻昏过去。
出完了心里头的恶气,待冷静下来回过神,两人手中的棍子啪嗒一声掉地上,脸上顿时都失去了血色。
完了……她们把李嬷嬷给打了。
金氏的心眼儿比针尖还小,该不会藉此机会把她们姑娘的亲事给搅黄了吧?按照金氏以往的行事手段,十分有可能这麽做……
一想到这儿,双喜、双叶齐齐跪在地上,都要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