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七十九章林家表哥来认亲】
郭满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来人单独找她,她下意识地以为是周老太君来兴师问罪了。
破庙之事,虽说她自认并没有叫人占到便宜,也不曾失身,但只剩一件遮体之物对於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确实算得上失节。
周老太君为人颇为严厉,郭满实在不相信她对自己能像方氏这样真心,想当初她身染阿芙蓉、初潮未至,方氏二话不说便替她瞒了,投桃报李,她心里是半点不怀疑方氏的。
但若真是周老太君来兴师问罪,郭满心里就不太有底,毕竟周老太君这个人,基於她看过的原书判断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自己对她的印象从开始就不好,周老太君也不像方氏那样刀子嘴豆腐心,为人甚少人情味,大体源於出身高的关系,周老太君行事颇为自我,喜好也随心而动,并不好相与。
郭满从嫁入周家起到如今,寻常晨昏定醒,平素出门会客,周老太君从不用郭满去。嫁入周家这麽久,周老太君与她之间还是一开始的陌生状态。既然陌生,自然没什麽情分可言。
眨了眨眼,郭满下意识扭头去看周博雅。
周博雅眉头已经蹙了起来。
自那日寻回郭满之後,他就对她看得很紧,离了他眼睛片刻,他都要打发人来问,姿态倒是比往日表现得更坦然了。
周博雅如今清楚地明白,自己是心悦妻子的……不,不应该是心悦,而是心爱,恨不得拴在裤腰带上抱在怀里,外来的伤害他替她受着的那种心爱。
这种感觉很奇妙,却也荒谬。一个人怎麽可能把自己的心神全放在另一个人身上?但他如今就是这样的心情,人在身边时没感觉,经了绑架一事他方彻底明白,这就好比往一个闭口的容器中注水,一点一点的注入,悄无声息地上涨,某一日忽然间就满了。
周博雅是个含蓄的人,说不出心悦郭满的话,但他却不愿郭满不知。
他的心意,哪怕他说不出口,郭满也一定要知道。
至於如何叫郭满知道,他打算从长计议。
腹部的箭伤因着来回撕裂了两次,恢复极慢,伤养到今时今日,总算结痂了。他扶着郭满的胳膊,慢慢起了身。
此时靠在引枕之上,墨发披散在肩头,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半掩其中,显得人格外单薄羸弱。不过即便是这样,瞧着也比前几日的时候好太多。
慢吞吞合上衣襟,周博雅心里跟郭满想到一处去,双目不禁凌厉了起来。
「可问清楚是什麽人?」嗓音有些沙哑,带着些许鼻音。
双喜将药放下,只说是一个面生的婆子。
周家家大业大,光是仆从就有两百多人,对於郭满来说,除了西风园里伺候的苏嬷嬷、桂嬷嬷,旁人都算面生。
将碗挪过来,郭满端起来便打算喂给周公子喝,这厮自从某次昏迷中惊醒逮到她以口哺喂,时常就爱在喝药上耍些小手段,占些便宜。
郭满这几日已习惯了,然而这药才从後厨端来,还冒着热气,冷不丁伸手端,直烫得她连忙缩手捏耳垂。
周博雅见状立马捉住了她的手,拧眉去看她的手指,见指尖烫红了,他吹了吹,道:「罢了,你把人领进来。」
双喜行了一礼,立即出去将婆子引进来。
人一进来,郭满心里就松了一口气,并非是福禄院的人,看这婆子的穿着,似乎是前院伺候的。
进了屋子,婆子便给两人行了礼。
郭满打量了她几眼,觉得似乎有些面善,於是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说话。
这婆子也是个口齿伶俐的,三两句便把事儿给说清楚。
原来有个自称是郭满外祖家的人上门,特意来寻郭满。
自从西风园的两位主子出了事,周府上下全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京城中稍稍知道些内情的,就没有在这个时候上门的,都怕求人没求到,平白触了霉头,招了周家生嫌隙。
不过今儿这人并非京城人士,婆子说,听口音是个外乡人。
且来周家之时,他既没拿名帖,也没身分凭证,上门便先送重礼递银子,好似腰间挂着金山银山一般,撒起银两来眼都不眨的。
周家是百年的书香门第,会客的规矩又最是讲究,一般来周家的人都知道这些,不论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文诌诌的姿态次次都要做一回的。
周家门房见多了知礼文雅的做派,还是头一回见识不管不顾就撒钱行事的路数,心下惊奇之余,倒没不分青红皂白地赶人,银两推了没收,只上前询问了来者何人。
来人见门房不接,又添了更多尝试再塞,均被人推回来,他这才意识到人家是真清高真不收,并非与他假意客气。
一时间银两收也不是塞也不是,来人面上很有些讪讪,不过听门房开口问了,立即表明身分说自己是江南林家之人,此次是特来寻周家少奶奶。
门房一愣,又询问了许多,方才弄清楚来人是江南林家的少东家。
周家的下人自然知道郭家如今的夫人并非少奶奶嫡亲的母亲,少奶奶生母早逝,少奶奶出生便没见过亲生母亲。
然而少奶奶生母的外祖家,还当真没听说过,如今突然来人自称是少奶奶的表哥,他们弄不清真假,自然去请郭满亲自过来。
即便尚不知真假,这人他们也不敢怠慢,只小心地引至花厅里坐下。
郭满听说了原委,心里也十分诧异,毕竟她来这世界一年半,从未听说过原主的外祖家,只知道是江南巨贾,其他的一概不知。
她於是拿眼睛去看双喜双叶,两人也是一脸茫然,显然知道的也不会比自己更多。
郭满不知这多年不往来的外祖家突然上门所为何事,但既然人到了府里,她不见也说不过去。
半信半疑地到了花厅,就看到一个人背对着门坐在花厅的椅子上。
那人看身形是个年轻的男子,头束金冠,手里正端着一杯茶,低头吹着茶沫。
郭满提着裙摆跨过门槛,看得更清楚些。这人身上穿着云锦料子的袍子,头发极黑,胸口袖摆均用最上等的金线绣了大片富贵的团花,看着十分的富贵豪气。
仔细一看,那大片的金线搭配了鸡屎黄,郭满差点没被这辣眼睛的品味弄瞎,抽搐着嘴角走进来,这人正小心地打量花厅的摆设。
似乎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他放下杯子,突然扭头看过来。
一双潋灩如桃花般多情的桃花眸,秀挺的鼻梁,薄厚适中的粉嫩唇,眉心一点朱砂。看到他的瞬间,叫郭满联想到四月满山的桃花开。
这一刻,她的呼吸都停了一瞬,显然没料到「金灿灿」居然长了这样一张脸。
只见他眨了眨眼睛,像是被郭满的容貌震慑,好半天回过神,然後咧开嘴便露齿一笑,「表妹?」
世上有一种人,将好色刻进了骨子里,俗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郭满大约就是这一类人。
明明这几日因着在破庙受的惊吓,靠安神香和周博雅的怀抱度日,然而她看到绝顶美人的瞬间,心都被治癒了许多,「……你是?」
「金灿灿」又是露齿一笑。
他拍拍袍子下摆,躬身作揖,「在下乃江南长嵩商号的少东家,姓林,单名一个染字。今年二十有三。若是少奶奶母亲姓的『林』,是江南长嵩商号的『林』,不出意外,小子应当是少奶奶的表亲。」
郭满哪里知道生母姓的什麽林,回头看了眼双叶双喜。
双叶双喜对视一眼齐齐摇头,她们在郭满身边伺候之时不过记事的年纪,只知先夫人出生江南巨贾之家,别的就再没有了,问多了也是为难她们。
林染见郭满主仆一脸茫然的模样,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林家跟远嫁京城的姑母一家断了来往十来年,竟然生疏至此,这表妹竟然连外祖家姓啥名谁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