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原本以为她就这样被关一辈子，可某一日，终於起得了身的周博雅来见她。

谢思思头皮发麻，根本不想见。她如今十分怕他，她其实不傻的，周博雅看她的眼神就是在看仇人，没有丝毫爱意怜意，她并非毫无知觉。

在意识到自己没了倚仗之後，谢思思十分害怕被报复，幸好周博雅来了只是逼问她关於天香楼的事儿，谢思思就是再傻也知道这事不能承认，承认了就等於认下让人动手绑架郭满的事，所以哪怕她的话漏洞百出，她也依旧咬死了自己并不知情。

周博雅冷冷看了她许久，之後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思思寒毛直立，心中一口气还未松懈，南五院便来了个蒙面的黑衣人。

这黑衣人身法飘逸，进院子後犹如进无人之地，冲进关谢思思的屋子抓起人便走。

谢思思看着越来越远的周家，以为是有人来救她，不喊不叫地随黑衣人走。

然而这只是她以为，变故发生得太突然，这黑衣人带走她并非是将她送回谢家，也并非带去东宫，等谢思思回过神来，人就已经在城郊的乞丐窝中。

臭气轰天的肮脏褥子，四周是病得头身生疮的肮脏乞丐，这又是个位於荒郊野外、人烟稀少的破庙。

而谢思思哪怕通身狼狈，天生的貌美也不消减一分，等黑衣人一走，十几双浑浊的眼便盯上了她，谢思思三魂飞走七魄，当下就吓懵了。

且不提谢思思如何，谢家如今亦是焦头烂额。

圣旨一下，谢家的荣光便在谢琦的国公爵位被夺之後迅速暗淡，往日门庭若市的谢家，一夕之间跌落神坛，沦落到令人唏嘘的境地。

谢琦百思不得其解，到底周绍礼那个老狐狸做了什麽，竟叫谢皇后与太子殿下对谢家的败落冷眼旁观。

他虽不如周家人聪慧，但到底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谢琦并非吴下阿蒙，谢家与东宫的利益息息相关，不说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也还是骨肉至亲的外祖家，太子不可能说舍弃便舍弃，谢琦不敢怪罪东宫，自然怪周家人从中捣鬼。

谢琦心中恨得要命，一面觉得周家人挑拨离间，动摇东宫与谢家的亲厚关系，着实可恶；另一方面只觉得太子轻易就被动摇，疑心上谢家，未免太过冷血无情。

他吞不下这口气，绞尽脑汁地求见太子。

东宫的宫人被折腾得没办法，也知这是太子殿下嫡亲的舅舅，拦也不敢拦得太过，在谢琦第五次前来，还是禀报了太子。

赵宥鸣见到谢绮什麽都没说，只将一叠东西甩在他面前。

谢琦起先不明所以，拿起这一叠东西看完之後便没底气闹了。

五月底爆出的春闱泄题一案，闹得沸沸扬扬，谢琦自然知道。

荆州楚河堤坝贪污案被挑破之後，大批的贪官落马，朝廷正是用人的时候，惠明帝的本意是在此次春闱多方提拔人才，谁知下头人看出他的心意，借此生事，胆大包天地闹出倒卖试题这档子事儿。

惠明帝自然为此大发雷霆，命大理寺彻查此案。

大理寺马不停蹄地彻查，历时一个月，揪出朝中一溜涉案官员。此案也算一桩大案，涉案人员无不被斩首示众，情节严重者，株连三族。

原本这事儿告一段落，谁知谢安义、谢安孝这两个小子胆大包天，居然借东宫之便，掺和其中。

谢琦看到这一份一份的证据，当场倒吸了一口凉气。

连他都不敢碰的东西，谢安义、谢安孝那俩混帐居然敢发这种财！

谢琦看着脸色铁青的太子殿下，哆哆嗦嗦地便跪在了地上。

谢安义是他宠爱的嫡次子，虽不及长子得他看重，但为人嘴甜活泼，他自也十分的疼爱。谢琦於是再不敢多说一句，手中纸张都湿了一块，他手心的汗仍在不停地往外冒。

看着後头的证据还有一指节厚，谢琦不敢再看，生怕看了自己会当场吐血。

「看！」赵宥鸣的心情何止是怒，简直是暴怒，「本宫叫你看完！」

他赵宥鸣自三岁被惠明帝立为储君起，周绍礼以帝王之术教导，惠明帝亲自抱在膝上耳提面命，是自幼便视江山社稷为毕生的使命。

可以说，除了少年时候偶有儿女情长，他一腔赤忱对大召，爱重大召子民，最是不能忍受贪官污吏祸乱朝纲之事。

谢琦是不如周家人敏锐，但在这点上可是十分有分寸，不敢轻易逾越了此线。

对上太子森然的一双眼睛，谢琦只能抖着手继续看下去。

这後头果然不负他所望，比前头更精彩。

谢琦作梦也没想到这混帐玩意儿如此会惹事，不仅参与了泄题一案，居然还不怕死地亲自下场舞弊。他腹中能有多少墨水？居然没脑子的干出这样的事！

他知这舞弊之事如今尚未爆出来，咚咚磕了两下头求太子网开一面。

「殿下，义儿不过一时糊涂啊！」

再怎麽混帐，儿子依旧是儿子，谢琦这个做父亲的哪能看着亲生儿子去死？

「他自幼跟在您身边，想来太子殿下也该知道义儿是什麽人，义儿那小子那般胆小，最是乖巧不过，绝做不出这般荒唐的事儿！若做了，定然是受了旁人的蛊惑……」

哪怕儿女跋扈，行事荒诞，只要有谢皇后这一层血缘关系在，谢琦从不担心太子会厌弃谢家，可谢安义这小子胆大包天，动歪脑筋动到了科举取士上。

太子最是重视人才的提拔，这俩混帐所作所为尽往太子的逆鳞上戳，怪不得太子对谢家失望，怪不得皇后娘娘也乾脆俐落地与谢家断绝来往。一旦这事儿爆出来，太子一派绝对会伤筋动骨，哪怕太子并不知情，怕是也要声名受损。

想通这点之後，谢琦只觉得背後被冷汗浸透，湿答答地黏在身上。

他知道喊冤是不行的，太子都将证据摔在他脸上，他继续狡辩只是徒惹反感，索性认了，却绝口不提旁的，只咬死了谢安义是受人蛊惑，一时糊涂。

赵宥鸣面上彷佛被坚冰覆盖，冷冷道：「这份证据，本宫已大义灭亲亲自呈给了父皇。父皇对此事密而不宣，只下旨夺了谢家的爵位，当真是仁慈。」

谢琦身子一软，又哀求出声，「殿下……」

「回去吧！」赵宥鸣声音裹挟着深潭的寒气，「你既知谢家如此，已是父皇网开一面，便别来胡搅蛮缠。至於谢安义谢安孝……若是不想谢家人被株连，且当没了这两人。」

谢琦心里猛地一咯噔，抬头去看太子。

见他眼底杀机微闪，顿时一个激灵，将到嘴的求情吞下去。

可谢家百年的昌盛毁於一旦，谢琦实在不甘心，「殿下，那思思……」他试探道：「殿下，思思人还在周家，您看？」

谢家子弟混迹官场靠的是祖宗庇荫，论起真才实学，连最能干的长子谢安礼其实都不敢挺直腰杆。

谢家如今少了爵位的撑腰，没人照看，怕是往後官场要举步维艰，谢琦不由得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他记得太子对思思，是有那麽几分真心在的。

「尚未进门，自然算不得东宫之人。」

赵宥鸣铁了心与谢家斩断关系，自然是半分情面也不讲，「谢四为人心思歹毒，数次招惹是非，蠢钝野蛮。本宫无福消受，你且领回去吧！」

这话一出，谢琦骨子里的热气都凉了。

思思那日与太子被人当众堵在周家水榭，早已没了退路可言，这天下之大，就是胆子再大权势再高，也没人敢动太子用过的女人。

谢琦不由得就急了，太子不要思思，那思思这辈子岂不是都毁了？

「殿下使不得！」

眼看着太子要走，脑子一热，谢琦便口不择言。

他飞快道：「就算殿下如今腻歪了思思。可思思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殿下不看僧面看佛面，思思有错不假，但也不能迁怒了孩子！孩子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