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嘴角淡淡牵扬,苏仰娴却觉头皮微麻,仍宁定答道——
「几年前,我见过它,就在治玉大家之、东海流派的卓家宅第中。巨大玉石拔地而出,成座石峰突出湖面,卓家在其上盖了湖心亭……」
「你你见过它。」男人细眯长目、俊颚略扬的神态充分显现出内心讥讽和猜疑。「既玉石石峰突出湖面,它那时可不这块,你如何得见?」
苏仰娴答得甚快。「用心就能见到。」
话出,双腮发烫,顿觉自个儿太心急,急着要跟解释,但话回来,那时在卓家湖心亭里,也用「心」在与那块镇宅玉石相会交流,不吗?
深吸口气又道:「用手抚触,守心静候,玉石有精魄,尤其那又天地所造的原石巨块,石中玉,玉中魄,有心就能寻到脉动,与之交会……雍爷定然明白的,又哪里需要我多费唇舌,女子班门弄斧了。」
雍绍白静了会儿,目光直停留在身上。
被男人如墨玉湛亮的眼睛盯得背脊再次绷紧,不出点儿声音感觉好奇怪,苏仰娴只得咬咬唇继续——
「东海流派自从治玉大家卓老家主仙逝之,直没能选出新的家主,卓家旁支众多,谁也不服气谁,整个宗族开始分崩离析,最终只得分家分产,听……就为了要分得公平,卓府湖心亭上的镇宅玉石被取起,当众开玉……」秀眉畏痛般蹙起,当真痛啊,心痛。
每每想到那方浑然天成的巨大美玉被「支解」、遭「分体」,颗心就跟着纠结再纠结,都快没法子呼吸。
「虽不清楚卓家众人开玉的手法,但玉心那方天然美石的精魄,所有无形的脉动与有形的纹理全数汇流向它,许因此物有灵,能循着气场趋吉避凶,才得以完完整整保留下来——
「东海卓家在年多前分清家产、正式开玉,我在今年帝京的『斗玉大会』上见到这方玉心,它混在批良莠不齐的玉料中,被东大街的何老板成批买下,何老板把它丢给掌柜当纸镇,之才来到我手里,能得到它,全缘分。」语气略透落寞,「至其被开玉切割的玉料,如今分散到哪里去,真就无所知了。」
「苏姑娘既提到『缘分』二字,这方玉心经你之手再到我手,何尝不缘分?」雍绍白唇角牵动,很理所当然下结论。「既缘分,那雍某今日就带它走,苏姑娘想要东西作为交易或补偿,尽可来,明儿个我底下人自会来连系姑娘,与你进步细谈。」
话甫落定,起身离开罗汉榻,顺手将把玩了下午的玉料收入广袖袖底。
苏仰娴简直……完全就……彻底地……傻了眼!
治玉流派中,地位最最超然、最最让人望而生敬的江北雍氏家主,生得张清俊无端的好皮相,有的身脱俗飘逸、宛若谪仙的气质,话声音似古琴徐拨,悠然之中蕴含劲力,双半掩在翘长墨睫下的美目意若深渊,近近与对望眼,便有种……「仅浅浅步,已踏出万丈红尘」的怅然与惊悟,但啊但——
似这般高高在上、凡人触手难及的神妙人物,为何行径此等嚣张无理、任性妄为?
这样的,又哪里心中所仰慕的那个人?
如此强取豪夺,根本……彻彻底底就个无赖汉!
忽地,声尖锐高响——
「不成!」
苏仰娴没有出声,实话,时间也出不了声,因为神魂犹处在傻愣状态,没办法有作为,那声高叫不,而圆敦敦的坨、坐在旁吃甜豆吃得好生欢快的苏大爹。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完全出乎苏仰娴预料之外。
像理所当然,却也匪夷所思。
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家老爹像被点燃的冲天炮般直蹿而起,那圆滚滚的身躯竟灵动无比,直直扑向将玉心收入袖底的雍绍白。
阿爹护,不让旁人取走属的东西,这完全可以理解,但这般与对方近身争夺,太危险啊!
果不其然——
「爹啊——」惊叫,因为苏大爹扯紧雍绍白,脚跟忽被罗汉榻的弧形鼓腿拐,浑圆身躯瞬间失衡。
电光石火间,彷佛瞥见雍家家主手肘动,试图扶稳苏大爹,但来不及,雍绍白被拖着重新倒回榻上,肩背撞向坚木嵌石板的围子,家胖爹更重重压在身上。
清楚听到混着痛楚的闷哼,吓到脸惨白。
叫得太响,此时,川叔、川婶以及候在外头丝瓜棚下的两名雍家随从听到声音全部冲进厅里来。
「姐姐,怎啦?」、「出啥儿事?哇啊!老爷怎倒了?」
「爷!您怎样了?」、「还问问?没瞧见家主被压住了吗!」
苏仰娴根本无心理会闯进来的人。
赶上前去,明明嗓声微抖,仍以安抚语气哄着。「爹,您乖,先起来,撞疼哪里了?起来让阿妞瞅瞅,爹不要赖在别人身上。」
苏大爹抬起富态圆脸,表情略古怪,咧嘴笑的模样像有些心虚。
「阿妞,爹没撞疼啊,可咱……咱好像……好像弄断了……」声。
「弄断?呃……」见老爹没伤着,才要吁出口气,苏大爹在这时挪开胖身子,把被扯倒压在下方的男人显露出来给看。
俊美男子蹙眉闭目,薄唇紧抿,雪白透虚红的额面似渗冷汗,明显正忍着痛。
然家老爹这时才慢吞吞放开对方的手,声嗫嚅。「阿妞,咱好像弄断的手指头了……」
就见雍家家主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呈现出奇怪角度,指骨当真断了。
「爷啊!」
「家主!」
雍家两名随从陡然惊觉,直冲过来,把将苏大爹和苏仰娴推开。
川叔、川婶见状也急忙挤过来,双方各护其主,剑拔弩张,言不合已要开骂互呛。
「先治伤要紧。」苏仰娴当机立断。
将瞪人瞪到脸红脖子粗的川叔拉到身,挺身处理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清秀表情恢复原有的定静,眉眸间又有凛凛神气,甫开口,铿锵有力,雍家两名随从亦收了声,缓下脾气。
吩咐川叔立刻出门延医,又让川婶先将苏大爹送回房里,最看向已被随从扶起、半卧在罗汉榻上的雍绍白。
脸色变得更白,但双目已张,目光同样落在脸上,瞬也不瞬。
苏仰娴头皮阵寒麻。
事情演变成这般地步,内心连苦笑都笑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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