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此时,她重新反应过来,床上的那个男子一直看着她,眼神说不出的幽冷,心一突,暗道不愧是百城王,饶是年轻十多岁,依然气势迫人。

只是,他为何盯着自己?难不成他也饿了?

这般想着,她把手中半个米粿子递过去,「喏,你要不要吃?」

她眼睛很大,瞳仁乌黑,在巴掌大的脸上显得有些不协调,如果不是身子太瘦、皮肤太黑,应是一个长相不错的姑娘。

此时的晏桓,早已平复醒来後,发现自己回到年少时的震惊。

他盯着眼前那咬掉半边的米粿子,眼神如深渊暗潭,静默不语。

前世里,他混沌不知时,确实也配了这麽一门冥婚,不过他醒来後,那女子的身体早已僵硬,别人都说阴婚冲喜,抵了他的病灾。那麽眼前的女子……

就在周月上觉得手臂举酸之时,外面响起脚步声,还有那神婆发抖的尖刺声音——

「夫人,我可没有看错,那丫头真的活过来了……您不知道,那双眼睛多吓人……绿幽幽的,吓人得慌……」

周月上眨了眨眼睛,绿幽幽的眼睛,听她说的模样,那得有多吓人啊……

一行人被耿今来拦住,「夫人留步。」

「今来,那丫头真活过来了吗?」顾夫人秦氏急切地问着,直到现在,她都不相信神婆的话,死人怎麽能活,恐怕是看花眼了吧?

「回夫人的话,我们家……少夫人确实已醒,而且少爷也跟着醒了。」

「什麽?」秦氏连连後退,一个活过来就够吓人的,竟然两个都活过来,岂不是要吓死人?难不成真是冲喜的缘故,自己歪打正着,救了那顾安一命?如此想着,不由悔恨交加,又心生惧怕,不敢进屋。

「顾安,顾安贤侄……」赶来的顾师爷顾澹叫着,也不敢进去。

屋内的周月上低着头,疑惑更深。

顾安?那不是百城王的另一个心腹,笑面尚书顾安顾成礼吗?看来,如今的百城王隐於市井,借用的是顾安的身分,前世曾听说祥泰帝登基後寝食难安,四处派人暗查百城王的下落,可惜一直不得其果,想来是其隐姓埋名了之故。

晏桓勉力撑起身体,朝她招手,「过来扶我。」

她「哦」了一声,上前相扶。近前看着,明明是记忆中的那个男人,这样的长相,世间罕见,见之难忘。但眼前这个,是他又不是他,因为她认识的百城王是高高在上的。

他倚靠过来的身体很瘦,她从不知道那个人人惧怕的男子,竟是如此的瘦弱。

两人相扶出门,到了门口,白色的灯笼挂在他们的头上,随风摆动。伴着飒飒风声,幽黄的灯光下,他们的脸色惨白,诡异难辨。

「啊!」不知是谁尖叫起来,大声喊着,「鬼啊……」

「鬼叫什麽?」顾澹一声怒喝,这些个下人,大半夜的鬼哭狼嚎般,就不怕惊动左邻右舍,来看他们顾家的笑话。

「贤侄,你身体可有好些?」他问。

「劳叔父记挂,多谢婶娘费心替成礼安排的这门婚事,不想竟阴错阳差,喜气一冲,侄儿觉得大好。」

「你……你是人还是鬼?」比起顾澹,秦氏明显胆怯许多。大夫说过,这病痨子活不过今晚,怎麽如今好生生地站着?

晏桓脸覆寒霜,又带着病气,面色白到近乎透明,乍一看去,确实不似生人。

「婶娘何出此言?行婚礼之时,成礼并未咽气,应有一息尚存,何来鬼魂之说?至於她……」他睨一眼身边的黑瘦丫头,眸色瞬间幽暗,「想来是呛水闭气,一时窒息,被当成死人。我们二人皆要谢过婶娘,若非婶娘一番苦心,又怎会起死回生?」

秦氏语噎,暗恨自己多事。她急急配冥婚,未尝没有咒他死的心思,谁知竟然弄巧成拙。早知如此,就该由着这病痨子咽气,别装什麽贤慧,到头来竟是搬起石头砸伤自己的脚。她挤出一个笑,「成礼能知道婶娘的苦心,我就心满意足。」

「成礼自是知道,以後少不得会报答一二。」

这要报恩的话,听在秦氏的耳朵却像是催命符般,她当下嘴角抽搐,连说几声应该的,声音乾涩,满脸尬尴。

「既然成礼侄儿大好,那早些歇息吧,有事明日再说。」顾澹一锤定音。

秦氏急忙应是,迫不及待地转身就走。

顾澹假意吩咐耿今来好好照看自己的主子,跟着离开。

「真是命大,那死丫头也邪门得很。」秦氏小声嘀咕,被顾澹眼一瞪,立马噤声。

白色灯笼下的两人站着未动,耿今来扶着自己的主子,主仆俩自顾进屋,留下瘦小的女子瞪着大眼,乾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

好一会,风一吹,她这才觉得春寒透骨,忙跟着进房。

那主仆两人都未看她,耿今来服侍晏桓上床,脱掉喜服,换上寝衣。

周月上站在屋子里,大眼转动,今夜她要睡在哪?先前的草蓆子铺在地上,地上有地气,很是阴寒,又没有被褥,若真睡一晚,只怕会染上风寒。

刚才进屋时,看到房门口有一张小床,想来应是耿今来守夜所用,看来看去,除了晏桓睡的那张床,自己似乎并无其他可安睡之地。

耿今来服侍完主子,看着还杵着的周月上,脸上露出些许为难。按理说,这女子和少爷婚礼已成,是自己的女主子,可他实在不愿将眼前这黑瘦乾瘪的丫头和身分高贵的主子相提并论。之前是苦无对策,未成亲的女屍又不好找,这才委屈少爷,哪想得到最後两人都活了过来。

「那个……我想问一下,晚上我睡哪里?」

此话一出,主仆二人都愣住。

耿今来看着自己的主子,晏桓好看的眉头锁着。

周月上心下明白,看来这主仆俩根本没打算留自己,但她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让她回哪里去?何况看自己的身板,想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若是回去,吓不吓死人还另说,以後光是要填饱肚子,估计都是个问题。

百城王再落魄,总不至於养不起她一个女子,她打定主意,要好好靠着他们,至於离开的事,以後再说。

想到这,她觉得自己的肚子又饿了。

她自打出生起就不知饿肚子是什麽滋味,现如今腹如鼓鸣,只觉得万般难忍,她向来不是愿意委屈自己的人,看向耿今来,道——

「我饿了,你去给我弄些吃的。」她再唯我独尊,也不敢使唤百城王。再者,这百城王还是病秧子。见主仆俩不动,她又道︰「你们听,我是真饿了。」

寂静的屋子,她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尤为清晰。

晏桓看了耿今来一眼,耿今来这才一言不发地离开。

她满意地坐在凳子上,眼神四下瞄着,就是不敢与床上的晏桓对视。

这一看,她的嘴角就垮了。堂堂百城王殿下,居然住过如此破旧的地方,家俱的木料是常见的桐木、柳木,而且用的年头不短,看上去灰扑扑的。床上的被褥非锦非缎,一看就是细麻的,那可是平头百姓家中常见的料子,料子沉不说,还粗糙得很。

她在梭巡屋子的时候,晏桓靠在床头上,眼眸垂着,余光却是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里。两人齐齐选择遗忘,这是新婚之夜。

耿今来端着饭菜进来时,才算是打破沉寂。

厨房早已熄火,灶台冰冷,他自己起火,随便热了两个菜,还有一碗米饭,想着以那女子瘦小的身体,这些饭菜应是绰绰有余。

然而,他失算了。

眼看着那不起眼的黑瘦姑娘以不慢的速度扫乾净碗碟中的饭菜,他的眼里全是不可置信,要知道这碗可不是精致小碗,而是大大碗公,而且观那女子神精,似乎还有些未吃饱。

莫说他惊讶,周月上自己也是惊得不行。她这身体到底是什麽体质,为何食量如牛?这主仆二人会不会嫌自己太能吃?可他们便是再嫌弃,为了不饿肚子,她都不能离开。

她掩饰般地端着脸色,对耿今来道:「撤下去吧,我用好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但听的人却不这麽觉得。

耿今来心道,这女子才当了一会儿少夫人就摆起架子,看来是个不安分的,都怪他病急乱投医,给少爷招来这麽个麻烦。

周月上无知无觉,在前世时从来只有别人讨好她的分,养成她向来不怎麽顾忌别人想法的性子。

耿今来收拾好,端着碗碟出去。

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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