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行军行到中途,众人才发觉,钧定侯府上的二公子竟然也混了进来。
钧定侯府的大公子自然气急,将他狠狠揍了一遍。毕竟若是萧成钧死在外头,那钧定侯便只剩下萧光和一子了。他现在跟上来,若是两个都死了,可怎么好?
只是这时候再将人赶回去,也不大现实了。萧弋将人叫到跟前,说了两句话,便将萧光和编入了军中。
于萧弋来说,谁死都不过是一样。
但钧定侯府两个儿子若是都在,自然是有利的,钧定侯府必然不愿大军出半点事。朝中若有人使绊子,钧定侯自然会是最先跳脚的那一个。
一转眼。
大军便行进了丹州。
大晋近年风平浪静,一路上倒也并无危险。
随后大军驻扎于城外,其余人却是拱卫着帝后进入了城中。
知州在城门下相迎。
众人只见马车车帘一打起,俊美少年当先走下来,随后却是转过身去,又牵了个戴着帷帽的少女。
若非瞧模样,似作妇人打扮,便如牵了个小丫头似的。
众人心头不由都浮现一个念头。
小皇帝到底是年轻了,新婚便这样舍不得人,打仗都要将人打在身边,实在……胡闹。
丹州并无皇帝行宫,众人便一并入到了知州府中,只是待甫一进门,便见四名打扮艳丽、身着胡裙的舞姬,朝萧弋的方向一躬身,声音柔媚迷人,像是用什么特殊的秘药喂出来的。
跟随进门的众人,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不由纷纷看向了杨幺儿。知州这般动作,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瞧得出来其中用意了。
大晋朝允许官员豢养乐伎舞姬,甚至还可从教坊司领了官妓,放到宅中养起来。
他们将乐伎舞姬视作可随手转送的赠礼,更将这等行为视作是一种风雅。
眼下这丹州知州,便是想要用府中养着的年轻貌美的女子,来取悦皇上。众人心道,这怕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心中是不愿跟随去边城的。
气氛刹那凝滞。
知州脸上的神色也有些僵硬。
谁能想得到,皇上是带着皇后来的呢?
从未有过这等先例啊!
朝中也无人来报这样重要的事啊!
这时候,倒唯有杨幺儿大大方方、认认真真盯着她们瞧了会儿,扭过头,正要同萧弋说话。可她又不惯于说给旁人听见。偏生萧弋又比她高一截儿,杨幺儿想凑在他耳边说。于是想了想,便只好拽了下萧弋的袖子。
始终不曾开口的萧弋,这才敛了敛眼底的冷色,转过头看她:「嗯?」
旁人见着这一幕,便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更低下头去,愈发觉得那几个乐伎舞姬瞧着令人心生尴尬了。
这厢,杨幺儿凑在萧弋的耳边,低声问:「她们也跳舞?」
「嗯,还会奏乐而歌。」
萧弋说完,便看向了那几个女子,淡淡道:「便留下罢。」
知州紧绷的神情顿时舒缓开来,他忙躬身笑道:「是,臣遵旨。」
他这番动作,并未引得旁人面露喜色,反倒气氛更有些怪异了。更有人暗暗抬头,朝皇上的方向瞧了一眼,心下似是有了什么想法。
萧弋的目光从知州身上转了一圈儿,淡淡道:「带路吧。」
「是。」
知州忙躬身走在了前头,这样更显得獐头鼠目了。
他又哪儿知道,方才萧弋打量他那一眼,他那颗脑袋便已经是挨上了铡刀,就差那么一点儿了。
知州让出了主院给帝后入住。
那几个年轻女子,便也跟着低眉顺目地进了门,便住在了一旁的东梢间。
杨幺儿还扭头多瞧了两眼,方才同萧弋进了屋子。
屋子里已经点了炭,燃了香,萦绕在鼻间的便是一股子奇异的香气,勾得人心尖都跟着颤悠悠起来。
杨幺儿不由得抬手捂了捂胸口,随即便自个儿走到椅子旁坐下。
萧弋抬头瞧了她一眼,问:「累了?」
杨幺儿这才点了下头。
「伺候娘娘歇息。」萧弋道。
春纱与莲桂便立即上了前,不多时,杨幺儿便已经洗漱完,换了衣裳,一身暖洋洋地便窝进了被子里。
春纱望着杨幺儿餍足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偏偏娘娘也不问问她为何叹气!春纱想跺脚,又忍住了。她憋在嗓子眼儿里的话,都快要将她自个儿生憋死了。
她便只好俯身,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娘娘歇息罢。」
萧弋实则也有些倦意上头,但他还是命人取出了舆图。
舆图摆于桌案上,萧弋在桌前落座,与身后的床榻便只隔了一扇屏风,屏风呈透明纱状,一面绣山河,一面绣花草鸟石。
一瞧便知是临时搬出来作样子的。
从前摆在这儿的屏风,上头还不知镶嵌了多少玉石翡翠。
萧弋只扫了一眼,随即便神色淡淡地垂眸去看舆图了。
他们只在丹州府歇息一日,收粮草,扩辎重,随后便要赶往边城。
这便是最后一日的舒适生活了。
屋中静寂,中途知州来到门外,轻声叩门,说为恭迎皇上,备下了一场宴。萧弋将他斥了回去,知州便不敢再提了。
知州其实也并不想多与这位新帝交谈。
他瞧新帝,觉得这分明是个手腕心智尚稚嫩的少年,因而才会做出将皇后都带上战场的事来!
可有时候,他又无端觉得背脊发寒,皇上只消朝他不轻不重地瞥上一眼,他便本能地生出逃避之心。
知州是深信自己直觉的。
皇上出宫以来种种行径,兴许是做给旁人看的也说不准呢。
知州不敢往下深挖,便只管缩着头低调行事就是了。毕竟他也没有什么后台可言,若有后台,又怎会发配丹州这样的地方呢?
知州走后,便再无旁人闯入小院儿中了。
一时间,院中静寂,隐约间倒还有点惬意味道。
这时候只听得一道人声响起,那是把守门边的侍卫冷冰冰的声音:「可是有事?」
紧跟着一道女声响起,柔柔道:「……奴家还不曾拜见贵人。」
……
结束了马车上颠簸的日子,杨幺儿紧紧攥着被子,不知不觉睡了许久。
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地传递进她的耳中,像是有谁在低语……长长的睫羽扑腾两下,她到底是睁开了眼。
她慢吞吞地坐起身,屋子里依旧是暖的,也是静的,可那静里头掺了一点子的杂音。
杨幺儿茫然环顾了一圈儿。
室内没有旁的人。
她自个儿挂起了帷帐,披上了外裳,光着脚踩着地毡上,往前走了两步。
隔着半掩半遮、朦朦胧胧的屏风,她瞥见了身影。
三道。
一道着玄色衣衫,在屏风上印下了极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另外两道身形瞧着不大明晰,只瞧得见脑后垂下青丝,似是女子……
是鬼?
她便从屏风后探出了头去,小心翼翼,唇瓣都抿住了。
这样一瞧,她方才瞧见,原来有两个女子,一左一右立在萧弋身侧,她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胡裙,露出一截儿雪白的腰肢,身子微微弓着,朝他的方向靠近,似是要贴到他的身上去,要亲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