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瞒天过海
明月楼内所有人的凝神屏气、目光灼灼地看着静站在庭院中央的少女身上,少女没有半分紧张的样子,和先前一般无二的气定神闲,倒是那些楼内的公子小姐们纷纷捏紧了拳头。
两个小厮抬着一只五耳铜投壶走了上来,同时将原本设在院中的双耳投壶撤了下去。
没有犹豫,所有的动作都干脆利落到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就连那新换的熏香都还未来得及冒烟儿,一切便就结束了。
只见楚星雨信手从刚被补满的桶中抽出木矢,一个转身背对着投壶,没有丝毫犹豫,五支木矢接连飞出,纷纷落入壶口之中后,又分别反弹入五个耳中,每个耳中的木矢都呈带剑式,五耳合一正是‘莲花骁’。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片刻之后,如雷鸣般的掌声轰然而至。
“成了,成了。”
“真的成了!”
“好,好,好!”
“没想到,竟真让这小丫头投出了仙人指路莲花骁。”
“对了,你们刚刚说这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记得,好像听说叫什么洛……”
“洛浅予,尚书府的嫡出三小姐。”
“竟是尚书府的嫡小姐,难怪通身气度不凡。”
“怎么以前都没见过?”
“你刚刚没听说吗?这洛小姐不仅投壶了得,还是个难得的至纯至孝之人,小小年纪竟就到庙中为其生母守孝八年,最近才刚回燕梁。”
“哦哦,我想起来了,她好像就是与肃亲王世子有婚约的人!”
“不是吧!我怎么刚刚还看见洛四小姐和世子出双入对的呀?”
“哎~这没了娘的孩子到底可怜,说不定当初去庙中也是另有隐情!说不得!说不得!”
“话说这世子殿下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
“可不是吗?我瞧着这洛三小姐模样可人,气质颇佳,又不矫揉造作,可是难得倾世佳人呀!”
“这就是你不懂了吧!这洛三小姐再好,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没了娘亲的可怜姑娘,哪像那洛知画,谁不知道她的姨母可是当今圣上身边的一等贵人。”
……
与楼内的喧嚣不同,庭院之中一直都是安静的。司射虽然眼中亦闪过一抹震惊色彩,可到底在这明月楼内做了半辈子的司射,也见过一些身怀绝技的人,比如那前护国公府的大公子便是难得投壶好手,还有他那妹妹。
突然一个灵光从司射的脑海闪过,眼前这人的神态竟与多年前也是在这院中的少女重合了,虽然五官模样完全不同,可是眼角眉梢肆意飞扬的神态,却相似的传神!可是,据传那少女已经坠崖而亡了,便是没有死,而今也有二十多岁了,断不可能是眼前的姑娘。
如此想罢,司射轻轻松了口气,一步上前,态度恭敬地问道:“不知小姐,还继续玩吗?”
楚星雨轻轻拍手,似是回答,却又更像是自言自语,声音极轻:“我大哥哥说过‘凡事都要适可而止’,如今停下来便是适可而止,”说罢,楚星雨回身对着司射笑着道,“不玩了。”
从前莫北杨连中十矢,破了青城公子的记录得了投壶公子魁首,其实并不是只能连中十矢,而是适可而止罢了!
“那就请小姐先到房间休息片刻,等银钱统计好了,便和祥云金玉簪一起送去。”司射道。
因着刚才那一轮下注多又快,银钱数额也大小不等,所以确实需要花些时间来仔细统计。
“那就有劳了。”楚星雨道过谢后,便跟随早就候在一旁的侍从离开。
楚星雨回到了原本的丙字号三房中,云儿正坐在里头,见着楚星雨进来,立马从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跑到楚星雨身边。
“小姐,你真是太厉害了。”云儿满脸钦佩地说道。
“那也不看看你家小姐是谁!?那可是陪你一起在那妖魅横行的家庙中修炼八年的人!”楚星雨轻轻敲了敲云儿的额头,继续道,“怎么能没有两把刷子呢?!”
不是说这些名门千金向来最是谦虚,便不是真谦虚那也得做做样子,而这位小姐可当真是与众不同!
那侍从虽然心中如此想着,可是神态却不变,后退着出了房间,将门关上后离去。
云儿点着头,手脚不闲,端过一杯热茶递到楚星雨手中道:“小姐,你喝口热茶,润润嗓子,休息一下。”
楚星雨刚刚在院中说了许多话如今是真渴了!所以,也顾不得斯文礼仪,接过茶杯,猛灌了一大口。
“小姐,您慢点喝!”云儿接过楚星雨递过来的空茶杯,拎过桌上的茶壶又倒上了一杯。
这许久没有投壶了,今日连着玩了这许久,一歇下来,便觉得胳膊酸软。
楚星雨半躺在椅子上,刚闭上眼睛,准备休息一下时,云儿有些疑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对了,小姐,你什么时候会的这投壶呀?”云儿眨巴着眼睛凑上前来,好奇地问道。
楚星雨直接惊醒,睁大了眼睛,一下子从椅背上直了起来,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脑子高速运转着。
“你不觉得投壶和什么很像吗?”楚星雨充分发挥着想象力,和瞎编胡诌的能力。
云儿一脸不知所云的望向楚星雨,在楚星雨那满是期切的眼光中,摇了摇头。
“这木矢就像筷子,而投壶就像那筷篓子,对吧!”楚星雨小心翼翼地引导着。
“小姐,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的。”云儿恍然大悟道。
楚星雨瞪大了眼睛,抿着嘴,暗暗地松了口气,同时不忘表扬一下云儿,“孺子可教也。我们从前洗了那么多碗筷,总要悟出些道理来!”
楚星雨话音刚落,云儿的神色却变了,“从前在那家庙中时,您每天都要陪着奴婢洗那么多盘子筷子。到冬天手就冻的裂口子,一放到水中就只冒血,那血将盆子里是水都染红了,管事的大姑子看见了,还要挨打,说是污了碗盘筷子,不给吃饭,最后无奈之下只能只能拿到溪边的活水处浆洗。若是碰到水面结冰还要,还要将那冰凿开,”云儿声音呜咽,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落下,“都是云儿没用,让小姐受了这么多苦。”
“没事的,没事的,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楚星雨一手轻轻拦住云儿的肩膀,边伸出衣袖替云儿擦拭脸上的泪珠,边柔声安慰道,可是内心却像江海翻腾一般难受。
同样是嫡出小姐,她们从小锦衣玉食,琴棋书画,而洛浅予却要活的如此卑微,如此辛酸,如此不堪。
占着嫡小姐的名头,却活得连个下人都不如,这天理何在?她们杀了人,这罪却要无辜之人来受,这公道又何在?
如今既是天意让我借了这具身子,那便是天意要我替她讨回这迟来八年的天理公道!只一瞬间,楚星雨脸上的神色坚毅无比。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云儿抬头望了楚星雨一眼后,急忙止住了哭泣,转身背对着门擦干了眼泪。
“进来。”楚星雨整理好衣襟后,道。
门轻轻被推开后,一个五十来岁满脸笑意的老者率先走了进来。
楚星雨从前还是跟在莫北杨身后时曾见过这老者一面,知道他是此间明月楼的掌柜,名不详只知道姓方。
方掌柜寻常很少出现,只有碰到贵客时方才露露面,楚星雨今日在这明月楼内大杀四方,也算半个贵客。
楚星雨眼角带笑,瞟了眼跟在方掌柜身后的端着红木托盘的侍从,托盘上放着整整齐齐的一叠支票,一个册子,还有一个精致小巧的长方形木盒。
这明月楼不愧是天下第一楼,办事效率果然神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竟就已经核算完毕,楚星雨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我是这此间明月楼的掌柜,姓方。”方掌柜率先自我介绍道。
“见过方掌柜。”楚星雨并没有端出管家小姐的做派,方掌柜话音刚落,楚星雨边福身道。
听了楚星雨的话,方掌柜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这是您今日在明月楼所得的赢钱,明月楼按照惯例已抽取了三成,”方掌柜笑容可掬道,说罢回身取下托盘上的册子递给楚星雨,继续道,“明细也在此,请小姐过目。”
这明月楼素来讲究君子之道,虽然背地里不一定干净,可至少明面上却从不做这‘缺斤少两’之事,再说了这么多笔账目,若是真要翻看,那估计得忙上一通了!不过眨眼之间,楚星雨心中便有了一番计较。
“方掌柜说笑了!燕梁城内何人不知,这明月楼向来行的是君子之道!”楚星雨将手中的册子随手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满脸诚意地道。
明月楼规定凡是交易三千两以上的都是要编造成册供客官查看,若是三千两以内的但凡客官想要查看明细记录的也都是可以到账房管事处单独查对。
虽然以往也有许多人不屑于看这明细册子,可是如眼前这少女如此姿态高洁的却并不多见,更何况言语之中洋溢着对明月楼的赞誉之情。不管是虚情还是假意,落在方掌柜耳中却都是格外受用,不由的脸上的笑意也真诚了许多。
“小姐,过誉了。”方掌柜摸着胡子道。
“方掌柜,其实小女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楚星雨瞟了瞟站在方掌柜身后的侍从,做出一副垂眉顺目,欲言又止的模样。
既是知道是不情之请,那又何必张嘴了!若是往日里方掌柜定会心中如此想到,毕竟这明月楼干的是商家的买卖,讲得是银货两讫各不相欠,什么别的都与它无关。
可许是刚刚少女的言辞恳切,抑或着是眼下少女眉眼间的不安,方掌柜竟有些关切,回身示意侍从出去后,问道:“小姐但说无妨,若是明月楼能帮上忙的,必定鼎力相助。”
其实这句话说的很是有技巧,能不能帮上忙说到底还是要明月楼来评判!楚星雨一笑,不过是一面之缘,便能得了这话,也实属难得了。毕竟自己也不是个贪心不足之人。
“今日所得银钱,小女想要以楚公子的名义悉数寄存在明月楼内。”楚星雨道。
这明月楼内本就可以寄存财物,许多常来的玩家,也都寄存了钱物在楼内,这算什么不情之请?方掌柜,并不急着回答,因为这话肯定还没有说完。
果然楚星雨只是微顿了顿,继续道:“而洛府三小姐洛浅予,因为得了钱财高兴过度,失手打算了楼内的一只价值三万两的国色天香珐琅彩。”
方掌柜显然也没有料得楚星雨的不情之请竟是这个,这算是偷梁换柱,还是瞒天过海呢?神情有些诧异。
这对明月楼来说,虽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是眼前这个小女孩如此做的用意又是什么呢?若是从前,他定会寻个理由推辞掉,可是对上少女满眼的期盼时,竟有些哑了言语。
“不知小姐为何要如此做?”方掌柜疑惑道。
楚星雨声音一瞬间透着浓浓的悲凉,低声道:“世事艰难,我不过是想留下一点保命的钱罢了。”
方掌柜瞧着眼前眉目清秀的少女,脑海中突然闪过刚刚听得的一些传闻,心中又升起了一丝怜悯之心。
微顿了顿,方才道:“这事,在下做不了主,还请小姐稍候,我先去回禀叶当家的。”
是他啊!楚星雨浅浅一笑,点头道:“有劳了。”
片刻之后,方掌柜就回来了,眉开眼笑地对楚星雨道:“已经按照小姐所言,,您此次得的九千八百两银钱,扣除抽成后,余下的六千八百六十两银钱全部以楚公子的名誉存在了明月楼内。这是您下次提款需持有的玉环。”方掌柜说罢,递过来一枚造型别致的玉环。
楚星雨接过玉环后,笑的一脸天真无邪,“好的,多谢方掌柜。”
“您就不怕,这钱要不回来了吗?”方掌柜忍不住问道。
对呀!若是明月楼假戏真做,那这钱便是羊入虎口了,可是若是带回去,那十之八九是要进尚书府的口袋,以其助纣为捏,楚星雨宁愿搏上一搏。
“小女相信明月楼的君子之道。”楚星雨神色更加真诚。
方掌柜摸着胡须大小一阵后,方才从袖中取出一只红色长方形的木匣子递到楚星雨身前,道:“这是您的祥云金玉簪。”
楚星雨神情有片刻的微滞,随手将手中的玉环递给了云儿,双手伸出接住了那木匣子。
神情与初始完全不同,带着一丝极力压制的沉重,眼眶都有些微红。
就在方掌柜心中有些诧异,满脸疑惑地望着楚星雨时,却见楚星雨接过木匣后并没有打开,直接收入怀中。
神色略显失落,匆匆忙道了声‘谢’后,便转身离去。
明月楼外,云儿望着神色不对,有些失魂落魄的楚星雨,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我们现在去哪儿?”
“回家。”这声呢喃看似回答,却更像是发自内心的自言自语。
“可是,洛府在南边。”云儿瞧着往东边走去的楚星雨,急忙提醒道。
“那不是家。”楚星雨低声道,脚步虽慢,可是却丝毫没有停顿。
听了楚星雨的话,云儿重重点了点头,心中想到:对呀!洛府对小姐无情无义,早就算不得是家了。
不管怎么说,有小姐的地方才是家,如此想罢,云儿不再多说,加快步伐,追上楚星雨。